祝游一时并未出声。
她站在这厢房内,没有左右打量,试探性往床榻走了两步。
霜寒派并不苛待纪秋水,她暂时落脚的这处宅院装饰精美,庭院里灵植茂密,各处都透露着华贵典雅的气息。
应当还设置了聚灵阵,此处灵气充沛程度几乎比祝游在宗门内去过的地方都要浓郁,只比玄心泉差些。
但祝游觉得秋水其实不喜欢住在这类地方。
宅院很大,方才行进过来,很是空荡。
祝游嘴唇轻抿,秋水在如此宽敞的宅邸里,却选择了堪称狭窄的一处偏僻的厢房。
她此时缩在床榻上,小小一只,透着害怕。
“秋水。”祝游轻声唤她名字,“我坐过去,陪陪你,好不好?”
纪秋水的脑袋点了点,隔着被子,只能看到一些起伏。
祝游这才完全靠近,她坐到床榻的侧边。
心里想,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把白溪叫过来,若是她来了,说不定三言两语就把秋水哄得开心起来。
在这方面,祝游自认是完全比不过白溪的。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用令牌向白溪传音,衣袍的一角传来下拉感。
祝游低头,看到秋水伸出手,攥住了她的衣服下摆。
“……我……任性。”秋水的声音很细微,“错、错了,不要……不跟我玩。”
“怎么会呢。”
祝游眼神柔和,她语气温和不失坚定,“秋水是我的朋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是。”
而且,她又道:“秋水没有任性,道途的选择有万种,若心不甘情不愿,如何能窥得大道,修为进益。”
纪秋水手指抓得更紧,语气闷得让人心里酸涩,“我……是结巴,他们、都,都嘲笑我。”
“你不是。”祝游隔着被子,望着她,“秋水可以如常说话,慢一点也没关系,我跟白溪都会认真听,师姐她们也会的。”
纪秋水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头发有些乱,显得毛茸茸,她眼角红透了,眼眶里都是泪水。
她小心翼翼看着祝游,“我真是……结巴,小时候是,姐姐们不喜欢我,兄长们坏,还会用石头砸我,他们都叫我小结巴。”
“我以为我学会说话就好了,我躲起来练习说话,娘亲不陪我,我就和我的阿嬷一起,阿嬷喜欢我,她说秋水会变好的。”
纪秋水扬起脑袋,眼睛弯了弯,泪水被挤出眼眶,从眼角滑落。
“后来,父亲突然也喜欢我了,他让我学炼器,送了很多宝物给我。娘亲高兴了,她说我是好孩子,花了好多时间陪我。”
“……我没做好。”
纪秋水忽然崩溃了,她哽咽着,乱七八糟讲着:“阿嬷被赶走了,我的手很疼,火焰很烫,父亲很生气,说为什么玲珑心会生在我身上,暴殄天物……
“我好害怕,我想要阿嬷,娘亲不理我,她说,为什么不能把我的心给兄长……我做噩梦,梦到胸口很痛,好害怕死掉……”
祝游几乎不忍心听了。
纪德是个野心十足的家主,从他不满足于只与霜寒派交好就能看出来。
祝游忍不住想,要是天生玲珑心能转移到其余修士体内,秋水……秋水的噩梦会不会变成真的。
幸好,天道束缚,这种事情无法成功,试图逾越者会遭受天罚。
她隔着被子,握紧秋水的手腕,“秋水,这里是霜寒派,不会再发生那些事情了,秋水已经在这里交到朋友了。”
纪秋水如同从恐怖梦境中惊醒,她胸腔起伏,呼吸急促。
她望向祝游,如小鸭崽缩到鸭妈妈羽翼之下,她慢慢靠近祝游,贴在了她肩膀上。
秋水想起被父亲下了命令,让她来霜寒派之后,其余姐妹可怜她,给了她些法宝。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类似质子。
起码在明面上,奉上一个天生玲珑心的女儿足以看出纪德对于霜寒派的敬重。
秋水却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能上岸了,她其实是怀着开心来霜寒派的。
她想,只要自己不暴露结巴,就能交到朋友了。
但她几乎没与外人说过话,前十几年一直待在纪家,少有出门。
哪怕阿嬷曾说秋水已经完全好啦,但秋水仍旧不放心。
趁六叔带人停靠护江城休整时,秋水偷跑了出去,她想:我要先练习一下说话,不能被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