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从地底深渊一般的涵洞里爬出来的时候,宛如第二次新生。
昨天晚上,新闻上报道,检测到边境地区昆仑山附近的一处无人山脉,发生了5.6级地震,并无什么人员伤亡。
默默消化尽了青蛇1500年的法力,他终日躁动不安的身体,终于得以平息了下来。
循着阳光罩在肌肤之上微暖触感的方向,他抬头望着眼前的雪山的反光,在他黑色幕帘里已经变成了朦胧的光圈。
“玉贞,你还要继续以吃人为生吗?”
观音坐在城镇入口附近的公路边,懒散地问向来人。
他裹着100来块钱的墨绿色军装,嘴里撇了两口掉漆行军壶里装的高度白酒。酒精的味道,早已散逸到了空中,触及到了白蛇的鼻腔和舌尖。
“你是谁,竟知我的名字。” 虽然白蛇乍然一惊,心底却已有了答案。
“能这么称呼你的,还能是谁?”
“观音,你是观音大士?” 白蛇惊诧地问道。
观音在路边枯草成堆的土坑里打坐,收起他面前算卦的行装,说道:“在这荒凉偏僻的地方,我得找点其他的营生干干了。现在的人间,依然把我的塑像到处供在寺里,可到底有谁信呢。有求必应的观音,已施舍到自己穷成了乞丐……”
“大士,你从来不未曾做这样的颓丧之语。” 白玉贞朝着声音飘来的地方走去,难以置信地面对他,缓缓蹲下了身。
他眼睛上盖着厚厚的白膜,衬得他苍白胜雪,病恹似沙。
“玉贞,你来扶我起来。” 说着,观音掩面长叹,又抬手滑了一口苦酒入喉,跟他吞咽的动作同时滑下来的,还有一颗硕大的眼泪。
那颗泪,沉重地滴在了白蛇扶过来的手背上。
“大士,我错了!”
白玉贞上前搀住他的手臂。
师徒的二人千年后的艰难重逢,令白蛇激动不已。
“你错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吃人就吃人了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时候,你刚从雷峰塔里出来,不吃人的话,连性命都保不住。...比起成不了仙,我更怕失去你。”
观音亮堂堂地说,“想昨日,我膝下有多少信徒啊,小妖、大妖、魔王,全都被我治的服服帖帖,如今个顶个都犯了懒,入了那人世的泥潭轮回,把这世道搞得秽浊污糟。如今就剩了你一个,我不甘心…”
“敢问,大士颓丧至此,可是因为这个缘故?你的徒弟,再也无法成仙入佛…, 既然我已经吃过了人,就注定了永远为妖,白白赔上了数千年修炼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玉贞,你还知道啊?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个凡人那样,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能预知明天就好了,可我偏偏知道得一清二楚。人生真是越过越苦,只有酒越渴越甜。”
观音向来言语神情慈和,除了对待自己的徒弟苛刻严格,其他时候都和颜悦色的,不愿为难别人。
哪怕化身为乞丐,观音仍旧是神仙作派,便潇洒地将空酒壶朝地上一丢。
白蛇听话地弯腰替他捡了回来,那里面,却紧接着从瓶口晃出了被灌得满满的白酒。
“玉贞,青蛇的法力,可是全部长进了你的皮肉里?” 观音又问。
“我,我也不知。” 白玉贞听见,忽地脸红耳热起来。
“皮肉”二字,暧昧得如同那夜青蛇带给他的感受。现今,又怎能不在他的皮肉里,到处都浸润上了那原本属于小青的气息呢?
观音故意对着白蛇如此言说,故意看着他脸红,可他心里透得像明镜一样,尘埃不挨靠、不滞留。
“如今世事变迁,今时不同往日却又恰似往日。外面,再次要瘟疫肆虐了。” 观音继续说:“接下来,我得忙着去救人,哪怕他们早已不再记得,不再求我了。可我还是要去救,哪怕他们在弥留之际,只是在脑海里闪现了一下,最后关头才念起了我的名字,我也会送他们一程。”
“我…, 我一直按照大士的教诲,去救人。” 白玉贞连忙说。
“我晓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曾经,观音在白蛇面前,是光耀明亮、高不可攀的老师,他只能跪在地上,仰望云端,遵从他的教诲和指点。
如今,他变成人间的化身,是观音降临人世的方法之一,他难得变得如此真切近人。
自然,白蛇眼已盲了,不必亲自看到他乞丐的面容,观音替自己省去了这层困扰和烦恼,省去了目视观音肉身真容实貌的尴尬和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