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贞走在灯火微澜的路上,牌坊街这片老城区的街道,正洇染着不甚明亮的亮团。
那些似乎格外昏暗的街灯,不仅搭配它的物理建筑,来自于上个世纪,就连它自身光线的物理属性,也来自上个世纪。
与其说那些老街灯是照亮了黑夜,倒不如说,是给黑夜做了点缀和陪衬。
黄色调正暧昧地穿梭过老旧的时空,探向遥远的过去。
白玉贞蓦然想起,仿佛就在昨日,这条路,他还曾以白猫的形态立在屋檐上,看着自己的女儿欢快跳跃着,走过这片清朝遗留下来的灰瓦片屋檐。
白蛇径直找向吴青的住处去了。
黑暗如夜,甜美如罪。
一个穿着黑色露腹短皮衣和黑皮裙的女子,正带着微醺的酒气,嘴里还哼着小曲,步伐悦动,蹬着高达10厘米的高跟鞋,“咔哒咔哒” 地大踏步着,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女子的脸,是艳绝众生的野性和不羁。
不过,这次,她的眉宇间还多了什么,那是一份暗自隐蔽着的、抹化不开的哀愁。
这宛如黑夜化身的女王,只消一眼,便可以让人情愿做花下冤死鬼,几百上千回。
这个“女子”在路过王姐家的时候,竟然是一片出人意料的静寂。
她自言自语地说:“怪了,王姐家的那只死狗,这个时候怎么不叫了?平时哪一次放过自己了?该不会是被人下药了?要么就是吃坏狗粮了?”
只见“女子”男孩子气地抬起一只手,往后薅了一下自己瀑布般的长发。
她上前几步,凑在王姐那繁茂如热带雨林,花叶都根深叶茂的阳台上,从缝隙里,向里趴望着:“........噗,原来王姐不在家里啊。她是有事出去了么?”
她现在就跟小优生前的发型一样,是巧克力色的大波浪卷。这衬托着“她”的面容,格外立体、白皙和妩媚。
又变成了女子的青蛇,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现在,小钱已经搬走,回到家乡过安逸的小日子去了,所以平日里,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跟他天天耍贫嘴、吵架拌嘴了。
就算不用借助任何光照,在伸手不见的黑暗里,吴青也能翻找东西。
蛇作为夜行动物,在黑夜里毫无障碍地清晰视物,是他们的天赋。
“哎,我的钥匙呢………”
吴青正忙乱地在大黑包里倒腾东西,死活记不起钥匙被放在哪个夹层里了。
“吱嗝~~”一声,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线对面街市透来的昏黄灯光,打在了青蛇的手臂和他身后楼梯的台阶上。
明明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像往常一样,都拉上了窗帘的。
那是为了在他晚上回家的时候,不会被从自家窗口正中照过来的平行路灯,给晃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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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青疑惑地推开了门,虽然他感觉不到任何被陌生人侵入的威胁和危险的气息,但还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了对他而言那强烈到刺眼的光线。
竹椅里坐着一个人。
“小青,你回来了。”白玉贞头也不回地说。
他盯着眼前的灯光,完全不惧灯光的耀眼——因为现在在他的眼里,灯光都糊成了一团巨大的光晕圆环,不辨路灯轮廓里的任何细节。
“哥哥?”
吴青呆愣在原地。
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醉了酒,产生了日思夜想而来的幻觉。
“小青,你跑出去玩得尽兴么?”
白玉贞的语气平和中正,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像是一个平常的问候。
可白蛇的出其不意,却让青蛇内心翻江倒海。
吴青好不容易从失去陈优、见到许仙转世等一系列的震惊里缓过劲儿,白玉贞却又跑来打搅他内心的安宁。
“是,非常尽兴。可这,又与你什么相干?”
青蛇嘴角不屑地一撇,将包甩到了沙发上。
“她”只一斜身,就顺势滑倒了下去,躺在了王姐买来的新沙发上,一动不动地休息。
隔着大概一米多的距离,吴青从竹椅的斜后方,看着白玉贞熟悉的背影。
“那就好。”
白玉贞直视着路灯,语气依旧没有波澜。
“哥哥,你不是说我们要分开的么?怎么你才刚说完,现在又突然造访?你如此地出尔反尔,莫非说,应该是你在戏耍着我玩儿,才对吧?”
吴青最受不了白蛇这活了2000年来,总是这样喜欢卖关子且心事重重的状态。
现在,青蛇的心绪,早已兀自躁动到了极点。
他就像是快要活跃起来的火山口,只能暂时压抑,隐忍不发,可在心里,却煮着一锅冒泡儿的、滚烫不安的硫磺汤。
亟待爆发。
“白玉贞,你这个人,不,这条蛇.........真地很奇怪,你自己明白么? ”
这句话,即使是用女孩子那柔柔的声音说,也狠心冷漠到似扎心千刀,刀刀都见血,飞到白玉贞的心上。
青蛇现在刚下班,很累,只想懒在沙发上,所以还不想变回男身。
“小青,我现在来找你,没有别的目的,就是问你,是不是你杀了姜华?”
“啊?”
吴青一听到这个他永远不想再听见的人的名字,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白玉贞,你!………”
青蛇立在地上,咬牙切齿。
“小青,你先别生气。你告诉我陈优的三样器官,都捐给哪三个人了,我要去找他们,护送他们一程。只要问到结果,我就走……..”
“……….你!我之前说了,我不会再去碰那个许仙的转世,绝不会再碰!我恶心他,更不可能再想去动他,更诓论去杀他!我说到,就做到 ! 他最好是死了,但这也跟我没关系!你竟然还来问我?! ”
青蛇气地一下子就来到了白玉贞的面前,他整个人挡住了白蛇眼前的所有光线。
白玉贞的眼前,顿时陷入了黑暗,只有吴青沉重的喘气和呼吸,在白玉贞的头顶上方呼哧作响。
白蛇都已经感受了青蛇恨不得当下立刻将自己撕碎,并以此明志的决心。
“小青,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去夜总会上班呢?变成女孩子去跳钢管舞,难道很有趣吗?”
“要你管!”
青蛇出手掐住了白蛇的咽喉。
蛇蝎美人,果真不假。
白玉贞也不反抗,也不挣扎,任由吴青掐着,只是脸上现出了悲悯的神情,沉静肃穆地看着他。
那眼神反倒像是在鼓励对方,既然要掐死,就赶紧掐死吧。
青蛇的眼睛发狂地亮起了绿光,而他手里的力量,也慢慢重了下去。
白蛇的喉咙处,只有如水汩动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