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会模仿人类的规矩,好一派像模像样的长幼有序,长兄如父啊。
可是,在人类的规矩里,还有另一层默认该守的常理:那就是,无论如何,在别人跟前,做哥哥的还是要给自己的弟弟,保存颜面的。
哥哥保留弟弟的颜面,其实也是保留他自己的颜面。
而偷偷看笑话的达官贵人们,很难不会迷上这对神奇的美男子。
可白蛇和青蛇毕竟都不是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还好,由于他们本质上都是妖精,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很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没这个概念。
于是乎,这对举止异乎常人的兄弟,在众人惊异地的玩笑声里,口声飞涨,很快便风靡了整个江南。
众人的诧异之处,无非就是想:怎么这么两个容貌、医术举世无双,颜色出众的两个人,行为举止却诡异地像不经世事的幼稚孩童。
间或还因为他们那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不明巨额财富,更令人怀疑是天上来客。
白蛇美,青蛇艳。
一旦男人要是能担当得起这两个字,只能说是天生丽质到了惊为天人的地步,也毫不为过。
就连最自信骄傲的花魁,最千金难买的歌妓,相比于这两位男子,都已五体投地,黯然失色。
而等到了快到被压到雷峰塔下的若干年之前,白蛇的垂寒功已经练得出神入化——就算是站在寒天冻地的雪地里一天一夜,他手心里的滚烫且源源不断的热量也能将依然体冰凉寒的吴青暖到心里,一直暖到他肩头放松,双膝酥软。
自打白玉贞在冬天变成了一个行走的小火炉以后,随着年岁和功力的增长,原本怕冷吴青也有了常人的温度,也早就习惯了冬天里像凡人一样生活,就再也不要白玉贞为了担心自己怕冷而加三层被子还抱着自己睡觉了。
因为那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感觉就像睡在流动着熔岩的火山里。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白玉贞再也不需要吴青了。
因为,被白玉贞抱着的人,换成了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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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群中学生嬉笑着从身边过去后,另一波下班后的西装革履的人潮又向吴青涌来了。
吴青记得刚才,还有一个很大胆的高中男生,在偷瞄了他一眼后,朝他偷偷吹了两声口哨。
青蛇疲倦而无奈地笑了。
他见过了太多凡人对他显露出来的欲求。
他充分地理解那个尚且不到20岁的孩子,觊觎他这个活了1500年妖精的原因。
他是长寿的,也是美丽的。
凡人若是拥有了这两点中的任何一点,就足以在世上横行无阻。
相比之下,凡人却要经历生老病死的轮回转世。
像一个个断了线的珠子,随意地被佛祖抛洒在世上随意的一个角落,看那些珠子起起落落,走走停停,跑跑跳跳,为了一生的汲汲所求,耗尽全部的爱恨、心血、智力、家财和青春,最后却换来一份寂寞的领悟。
青蛇蓦然就同情起本来就已十分苦短的人生。
“除了最后一世,陈优都是被我害死的,可我,一点都记不得,她的前世都是谁,我跟她,又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了。该死的,为何我一遍遍地加重对她的伤害?为何我要一遍遍地带给她痛苦,在我本应带给她快乐的时候?我本应让她每一世都活得幸福的!我为什么还要给人们原本就无法喘息的生活,平添更多痛苦呢?我杀了不少人,是时候住手了………”
青蛇自问。
吴青现在终于想通了:既然是曾经的救命恩人要我离开,那就没有理由说不。
拿自己的一命,换白蛇的一个心愿。
将心比心吧。
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等了白蛇一千年。
蓝黑色的重影里,广告上那举着商品的女人脸上正绽放出开怀明媚的笑,那抹熟悉的甜美,竟然让他想起了死去的陈优。
蓦然想起,残缺了的她,现在还独自躺在医院的太平间呢。
吴青早就联系好了殡仪馆,去接陈优落葬。
坐了晃悠悠的地铁,吴青到达了医院。
迎面而来的医生面色激动地塞到他手里若干封匿名的亲笔信和一束鲜花。
“吴青先生,这是陈优女士捐献器官的接受者发来的感谢信.......还有几封来自红十字会的答谢信。我们医院十分感谢陈优女士的爱心,也谢谢您作为家人和朋友的信任和全部支持。”
吴青移步休息室,把花束放在旁边,坐在休息室最靠窗的角落里,一一展开信件。
信上的言辞质朴恳切,洋溢着重获新生的喜悦。
他看得出来,第一封上面是用颤抖着的繁体字,一撇一捺,都习惯性地拉出去老远,以蓝色圆珠笔写成的;第二封在信的最后,画着一个太阳笑脸,一座房子,一片小草。第三封,则是一手狂放不羁的飞草,看样子应该是出自一位脾气急躁的中年人,哦,对了,他在信中自报家门,说自己恰巧也是一名医生来着。
默读着信中的话,远隔千里,隔着人海,他似乎听见了人群中传来的絮语,它们分别生动地变成了一个老人,一名少年,一位天使。
吴青第一次为人间有阳光照耀,落下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