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夜里九点。
滇城的一切还未歇息,流动摊贩还没回家。
出事的地点有点偏,在市中心之外靠近郊区的改造工程旁,年大勇被人一枪贯穿了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在蓝色的施工围挡边,眼睛瞪得溜圆,一幅死不瞑目的样子。
都说人死亡前一秒的表情会永远停留在脸上,反映着这个人生前所遭遇的一切。
横死的人神情怪异恐怖,冤死的人神情不甘而怯懦,自然死亡的人神情放松踏实,遗愿未完的人神情不舍留恋。
而年大勇......
恰恰属于第一种。
法医隔着手套进行现场尸检,除了在年大勇倒下的位置找到一枚弹壳之外便再也没有更多别的发现,尸体本身也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痕迹残留,可见凶手并没有与死者进行直接接触。
“江队,抱歉来晚了——监控调了吗?”赶到现场的时候,耿童下意识问起。
江驰站在警戒线内俯视着地上那具死了有一会儿的尸体:“已经联系过辖区了,监控上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嫌疑人的影子,枪响之后,年大勇倒下,尸体在这里呆了四十八小时,如果不是有约架的职高学生路过这里,恐怕年大勇的尸体还得再等个好几天才能被人发现。”
耿童抬眸,正好瞥见几个瑟瑟发抖的不良少年被分开带上警车。
枪杀。
他不自觉想到之前调查毛艳梅案的时候,明明凶手近在眼前,可偏偏被人用枪打死了,死无对证,案子差点连庭审都上不了。
那时候也是一击毙命。
耿童眸光深邃,往警车那边看了一眼。
解重楼见他脸色不对,也跟着往那边看:“凶手明明可以选择抛尸,却放任年大勇死在荒郊野外,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强了。”
“这个地方正对着监控,”耿童说,“凶手又不蠢,上赶着自投罗网么。”
解重楼干笑两声:“这也侧面证明了年大勇对凶手来说并不重要,凶手杀他要么是为了灭口,要么是为了泄愤,或者借年大勇的死,去掩盖另一个秘密。”
江驰:“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先不要乱下结论——知道为什么找你们过来吗。”
耿童道:“死的那个人是之前谋划夏邦恐怖袭击事件的推手之一,同时也是一名在逃通缉犯。”
“你清楚就好,”江驰说,“专案组是为了抓捕张东伟才成立的,现在有人坐不住了,弄死了和张东伟有牵连的年大勇,无疑是在打我们警察的脸。”
耿童微微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江驰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旁边好些个同行在忙碌着,有帮忙搬尸体的,有拍摄现场照片的,有正在固定物证的。
耿童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弯腰搭了把手,把法医的箱子抬上了车。
片刻后,现场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江驰才开口:“这案子交给你们,有把握吗。”
耿童愣了愣。
“觉得同时兼顾两个案子,任务太重了?”江驰笑了笑。
“没有,”耿童道,“只是有点意外,这种立功机会来得太快了,不踏实。”
江驰拍拍他的肩,语气平静:“以后立功的机会多得是。”
耿童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调查案件是职责所在,功劳给谁都一样,省得到时候市局的同志说我抢了你们风头,闹得两边都难看。”
“你这话叫我怎么接,”江驰嘴角的笑明显了些,“不想多干点?”
耿童:“那倒不是......”
反而是解重楼眼前一亮,抢在前头把耿童的话堵了:“谢谢江队栽培!”
江驰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12、
回去的路上,耿童和解重楼坐在最末的车上,车窗外的夜景呼啦啦掠过。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搭话。
到了市局倒是好了些,讨论案情的时候就事论事,不至于冷了场。现在关于现场留下的弹壳的猜想有很多,但弹道鉴定结果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出,他们只简单梳理了年大勇的人际关系,大致给年大勇的仇家做了个简单排序,却悲催地发现年大勇的仇家遍地都是,难保谁为了杀他而不择手段。
所以这个会开得有点艰难。
偌大的驻点办公室里,每个工位上都堆满了文件材料,他们围在一张没那么乱的桌前,正捋着案件的线索。
朱若霞看着满桌的现场照片,忽然灵光一闪:“你们有没有感觉,这案子和之前那桩有点异曲同工啊?”
“什么异曲同工?”顾纯抬眼。
朱若霞看向耿童。
于是耿童便顺嘴提了提夏邦的案子:“杀害毛艳梅的凶手名叫马来,医院肿瘤科的医生,但是前阵子辞职了。”
“马来?”江驰疑惑地看他一眼。
耿童颔首:“马来为了赚钱无底线地威胁利用医院的护士替他圆谎——医院的红处方通常都是双人双锁,马来不择手段地避开了医院的核查,打着给肿瘤病人开药的名头顺走医院安瓿瓶里的液体。”
坐在一侧的解重楼云淡风轻地补刀:“可惜这个倒霉蛋最后被人弄死了。”
耿童:“死法......和今天我们看见的死者如出一辙。都是被子弹一击毙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遗留在现场的子弹和之前射杀马来的,应该是源自同一种型号的枪,都是7.62毫米的口径。”
江驰放下手中的马克笔,道:“这样吧,卷宗调给我看看,你们今天就先回去,在年大勇的案子有进展之前,先把注意力放在纵火自焚案上。”
“好。”
13、
单位给安排的统一住宿其实就是在公安局的生活小区里,借调进专案组的人都分到了单人间,有热水有网络有独立卫生间,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一个小衣柜,环境相对整洁,比外面旅馆的单人标间好一点,但整体好不到哪儿去,睡觉倒是凑合。
从驻点办公室下来的时候,耿童在楼梯上被人叫住。
“哎,叫你半天了,为什么不理我?”解重楼从身后绕了过来。
耿童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别扭,只淡淡道:“你之前不是说抓到张东伟之后打算辞职么。”
解重楼一噎:“我......”
“算了,”耿童不太想在这种小事上闹不愉快,“走吧,吃点夜宵。”
“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跟江队说的那句话是在巴结他吧,”解重楼直白道,“我没那个意思——”
耿童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满眼不可置信,推着他到了楼下墙角隐秘处:“你疯了?楼上楼下那么多人,你就这么想被人说闲话?”
解重楼表情丰富:“唔唔唔!”
耿童实在看不下去,终于松开了手。
“当时江队给你造了好几个台阶你都不愿意下,”解重楼连珠炮似地说,似乎有了几分生气的意味,“你这不存心让他难堪么,况且周围全是同行,江队本来就不是真要提拔你,就算是,那你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拒人千里之外。”
解重楼又嘀咕一句:“替你下个台阶帮你解围,你还赖上我。”
耿童哑然一笑:“这点心眼子用在办案上,线索早就找到了。”
解重楼摆摆手:“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刚直了,早晚吃个大亏。”
说完,解重楼自顾自往前走去。
耿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而后抬脚跟上。
解重楼本来没打算回头,听见身后的脚步,于是在出市局大门的时候顿了顿,侧身看向耿童:“你跟师父的性格一模一样,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当年师父最喜欢的是你,可到了临终,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他说他怕你走了他的老路,见你没来送他,死活都不愿意闭眼。”
细雨轻轻飘在人的肩膀上,盖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耿童苦笑一声:“我也后悔没能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