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童箍住他身体的手臂松了劲,手腕很轻地垂下去,可还是把他搂得很紧。
邢辰紧张地回头:“你怎么了?”
“嘘,”耿童开口,“安静。”
就这样,邢辰被搂着,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感受到粘腻的液体流到自己脖子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然后他听见耿童说了句“别怕”,再然后就是警车飞驰而下的鸣笛声。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122、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血腥味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消毒水味。
邢辰睁眼,首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有许多残留的污渍,点滴瓶里的液体微微晃动荡起一点涟漪,顺着输液管很慢很慢地爬下来,流到手背上,是冰冷的感觉。
他转过脸,身边空无一人。
他急匆匆地坐起身,自作主张拔掉了点滴,急哄哄地光着脚跑了出去,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找,开门又关门,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被人赶出去又着急忙慌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最后一间病房。
走廊上人来人往,有满面愁容的病人家属,有自己推着轮椅出来散步的患者,有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
他焦急地穿过一个个人,说了很多句“不好意思,借过”,他好不容易拖着刚刚苏醒的疲惫的身体来到病房前,站了许久,终于有了推开门的勇气。
那一瞬间,病房里的光透过窗帘,是亮的,很亮很亮,甚至有一些刺眼。
邢辰轻轻掩上门,站在门边看着这个狭窄单间里躺着的人。
他就这么站着,俯视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看着过一个人。
不是很惊艳,也不是很难看,耿童的五官是很普通的男人的长相,甚至是放眼人堆里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人的那种,但是鼻梁很挺,眼窝有点深,面容很干净,是那种介于成熟男人和青涩小子之间的干净,嘴唇有些薄,只有温和微笑的时候才有一点弧度。
“我来看看你。”邢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碰了碰躺得端正的耿童的手指。
这一次他看见了之前一直被埋藏在黑色半截手套下的秘密。
耿童那句假肢固定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没了,只剩下半个关节,光秃秃的,原来他之前一直都戴着假肢,为了掩饰,特意用那种紧贴皮肤的黑色半截皮手套挡住,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在刑场受了重伤,动手术的时候护士给他取下来了。
邢辰只觉得很突兀,没了两根手指的耿童看上去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
可他的性子,偏偏是温柔内敛的。
邢辰下意识摸了摸他无名指和小指光秃秃的关节,觉得他的手好凉,比自己的还要凉。
“摸够了没。”
邢辰一惊,抬眼过去:“......你没睡?”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耿童侧眸看他一眼,并没有避讳自己的手指,只是收回被邢辰握住的手,另一手撑着床单,缓缓起身。
邢辰赶忙撑了他一把,摇起床头,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你才刚醒,别起那么急啊。”
耿童靠在枕边,目光戏谑地落在他脚尖:“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
“坐吧,”耿童往旁边挪了一点儿,拍拍自己床沿的空地,“地上凉,你把脚放上来。”
邢辰乖乖照做了,有些拘束地和他挤在一张床上,脚尖轻轻点着床单。
耿童随手把被子拉了过去,盖在他腿上,也盖住了脚。
“怎么想到来找我?”耿童问。
邢辰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担心,只道:“我怕我的钱跑了。”
“下次换个理由。”耿童说。
“嗯。”
123、
两人相顾无言,邢辰只觉得气氛有点诡异。
倒是耿童先开了口:“你很好奇吗?”
“啊?”
“不好奇,那你为什么看,还摸,”耿童说,“吓着你了?”
邢辰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割裂。原来你也有不完美的地方——我是指身体。”
“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受的伤,五六年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耿童抿抿唇,“想听?”
邢辰微微抬眸:“可以吗。”
耿童道:“你想听我就说,不过挺无聊的。”
“说吧,我好奇。”邢辰往后靠了靠。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耿童的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上一次在医院的时候还在对峙,这一次倒成了可以爬床讲故事的人。
或许是因为共同经历了生死吧。
生死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邢辰开口道:“不过在你讲故事之前,我想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耿童思索一番。
他道:“战友吧。说实话,当时我已经做好守着老袁尸体等死的准备了,毒|贩砍伤了我的两条腿,我走不动,但只要你能活着出去,对谁都是好事。可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你救过我,”邢辰叹了口气,“我都走到出口了,但我放不下你——我的意思是,我其实很卑鄙,我想过我要一个人跑掉,再也不回来。”
耿童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这大概是两个人认识以来邢辰第一次在耿童脸上看见这样生动的神情:“我更希望你真的走了,买一张去首都的车票,连夜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做不到,”邢辰说,“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还是会回去找你。”
“为什么?”
邢辰抬眼,视线与他温和的目光相撞:“因为你也来找我了,没有哪个警察会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线人做到这种地步,你是个好警察,好人不该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