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这个晚上大约是邢辰从出生以来头一次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某个平凡夜晚,大家来自城市的不同角落,洪水之中所有人都被安排在了一起,然后因为人性的某种善意开始自发地伸出援手,你缺什么,我就给什么。
他此时觉得自己从前的目光有些过于短浅,首都电视台记者的名头安在他身上好像有点滑稽,因为在此之前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去思考生命的意义,也很少这么近距离地去感受悲欢离合。
深夜的十一点,昏暗的楼内,有人在哭,那声音是害怕是恐慌,又或许是在这场洪涝中失去了家人的悲恸。
而就在此时,角落里响起了一阵歌声。
然后所有处于害怕中的、睡不着的人们都开始举起手电。
最开始是一个小男孩在唱。
“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
然后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啊。”
原来许多许多的声音汇聚到一起会产生这么大的力量,没有人在哭了,好像希望明天就会到来,明天之后洪水就会退去一般,我们还能重返家园。
41、
邢辰默默地站起身,借着手电的光走到商场的安全出口旁。
他能够想象安全出口之外的世界是怎样的,洪水,废墟,还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的救援人员。
身后是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叠在一起的歌声,唱的是《洪湖水浪打浪》。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一束来自手电筒的光线忽然照到自己这里:“谁在那儿?”
是一道带着点粗粝的磁性嗓音。
邢辰猛然转过身,手中的手电也跟着照到对方身上,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安全出口旁,手电互相对着。
光晕挡住了那人的脸,却能看出身形较高。
邢辰收起手中的电筒,那人的脸比之前清晰一些,一半隐在光晕里,一半藏在夜色中,棱角分明,带着不容轻贱的冷厉。
“阿更?”邢辰开口。
耿童闻言,把手电筒的光调成了弱光,放下举着手电的手:“怎么是你。”
42、
“运气不好,”邢辰简单地说着,而后随意在安全出口的楼梯台阶上坐下,“报社被淹了,设备估计也坏了。”
耿童跟着在旁边坐下,一条腿曲着,另一条伸长搭在下面的台阶上:“这次的洪涝比往年任何一次都大。”
说完他看向邢辰,淡然道:“第一次来夏邦?”
邢辰借着手电的弱光看向他,见他穿的不是之前那身黑色皮夹克,而是一件法式工装夹克,脚上蹬着的鞋类似作战靴,却比作战靴更轻便,裤脚扎进了靴子里,扎不进去的部分略微堆叠,更显硬朗。
“嗯,你上次问过了,”邢辰没有怀疑,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耿童:“缉毒队也淹了。”
邢辰想到什么,说:“那看守所——”
“一样,也淹了,”耿童看他一眼,“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好奇,那些被收押的罪犯去了哪儿,”邢辰道,“我在这层商场里没看见任何一个戴手脚铐的。”
耿童神情淡然:“他们被带去别的避难点了。跟普通群众分开管理。”
邢辰用有些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他又说:“洪涝太严重,全市的警力包括特警和PTU机动队加起来都不够用,这种特殊情况就不考虑警种了,我被分来看着你们,罪犯那边有我同事。”
“原来是这样,”邢辰嘴角微微弯着,低声说,“真巧。”
“巧?”
邢辰抿抿唇,微微颔首,想到自己来到夏邦的任务,侧眸看着耿童:“你们缉毒队平时的工作节奏是什么样的?”
耿童声音忽然冷下来:“问这个干什么。”
邢辰愣了愣,知道耿童不大高兴了,这种事情也确实不好跟外人说,甚至家属都可能完全不知情。
他解释道:“我有点好奇。”
耿童没说话。
他们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坐着,身后的群众又换了一首歌唱,这个夜晚过得好像格外漫长。
43、
良久,耿童终于开口,微弱的光线下,他眸底映着手电筒的光,轻轻闪了闪。
“你确定你是记者,”耿童声音淡淡的,带着丝沉稳,“不是敌特。”
邢辰顿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