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段凌霄便有些魂不守舍,看着镜中大红喜服,玉冠束发的少年,恍惚感到有丝好笑。
短短半年,都第三次穿这身衣服了。
而每一次,她都有来参加。
想到她,段凌霄狠狠闭上眼,胸口起伏数下,捏着袖口的手指骨骼嶙峋,侧脸线条较之从前,更是锋利清晰。
——他瘦了许多。
段凌霄睁眼,望着铜镜中自己冷厉的面容,一扫而过眼下青黑,他心中怒气陡升,立时将铜镜按倒。
自无音寺离开后,她与自己无言的避嫌,逢年过节也不联系,唯独两次,一是她问成婚日期,二是他通知日期。
相识不过三月,为何分开三月却不可相忘?
但又为何要相忘?!
段凌霄猛地抬起左手,看着这被绷带包裹的手,黑眸含怒,一圈圈解开,直至露出冷白皮肤上那朵咬着虎口的红梅。
他还记得,红梅灼灼发烫的感觉。
花开两朵,性命相托,小千是他认定的同伴啊!
然而,然而...
段凌霄抓起长剑,推门而出,院内侍者被他忽然冲出的举动惊了下,紧接着,便见他眉目狠厉,长剑挟雪色冷光出鞘,闪烁空中。
少年一身红袍,挥出凶戾剑气。
“主、主子...”片刻后,一名侍女看了看时间,斗胆开腔。
衣袖翻飞的红衣少年动作微滞,从空中一个翻身落地,剑气扑簌簌刮落丛丛绿叶,纷纷叶片飘落,他背影挺拔,一个反手收剑,寒光入鞘。
“主子,吉时已到,该去接新娘了。”侍女咽了咽口水,道。
段凌霄转过身。
侍女看了他一眼,立刻垂头。
纵然一身锦绣喜服,这主子仍旧冰清透净得不行,虽看着不近人情,然与段姑娘那不食烟火的仙气,倒很是相配。
侍女还记得自己才被带来段家那日,打眼瞧见这两人并肩站立,只觉自己晕乎乎进了个天宫不成,不然,为何有两个仙人在眼前呢。
段凌霄凝望日头,微微眯眼。
表妹是他今生的责任,所有人,所有事,都需让位。
是以,这无论多舍不下的同伴,也得舍下。
“走。”段凌霄阔步踏出院子。
身后侍者排成两列,紧随而去。
五里外的天字号客栈内,段临仙坐在床畔,嫁衣如火,乌发如云,凤凰金钗插入华丽的发髻,鬓边星钻流苏垂落,如此艳丽贵重的饰品,却根本压不住她出彩的五官。
“你们去门外候着。”段临仙吩咐道。
屋内侍女应声合门退出。反正这间屋子外都是护卫,想来不会有人敢觊觎夫人来做歹事。毕竟...曾听闻当初有恶徒贪图夫人美色,以致全府上下枉死。
本来她们是不信这离谱传闻的,然来到府中,一看夫人容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夫人的美确实配得上名动天下,可若因这美惹来横祸,任谁都不好受。
屋内,段临仙将干扰片融了灵力插入左腕,又从袖中翻出一只荆棘花银簪。
“娘...”她轻唤,素来倔强清冷的脸这才泛起柔软,她抚摸锋利的簪子,“你知孩儿今日在何处成婚吗?”
“客栈。”
段临仙冷笑:“爹将房契地契都给了那义子,她的女儿回自己家,竟是要从客栈嫁过去。”
“娘,你说,爹可不可笑。”
“这些人,可不可笑。”
段临仙面色嘲讽,然那看着银簪的眼却蓄起泪,她吸吸气,将眼泪忍回眼眶,抬起脸时,眼底晶莹闪烁,唇角仍逞强紧抿。
“娘。”她将脸颊贴上银簪,一滴饱满的泪还是忍不住滚落,“我好想你...”
“我...”
“好孤单...”
半年前,她用娘亲的遗物薄刃,杀了妄想玷污她的匪徒,从那后,她便被陆歧真带走,替他做事,并通过他将薄刃炼入这枚银簪,自此随身佩戴。
——这看似美丽无用的饰品,总能让她出其不意杀了一个个恶人。
“可是再孤单。”段临仙泪眸泛起凶光,把银簪缓缓插入发间,沉声道,“孩儿也绝不委身他人之下,依傍他人为依靠。”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扇半开,可见远处街道人流如织,风中隐约有锣鼓喧鸣,她能感觉到屋檐上的护卫。
段临仙只看了一眼向此处而来的接亲队伍,便移开目光,注视天边翱翔的飞鸟,自语声很轻,每个字却极笃定。
“无论世俗的枷锁,抑或人为的困境,孩儿都要飞出去。若是无法,也定要撞个头破血流。”
“绝无,第三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