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僵尸是完全不知冷暖的,摸到其他种族温热的皮肤也无知觉。如鹤商寒这般的,纵然可以察觉冷暖,但身体与大脑并不会对此有反应。
譬如他此刻饮下滚沸的汤,分明可以感到强烈的烫热,舌尖却毫无不适。
不知为何,他越是这般饮下,越觉心口发冷。
鹤商寒垂眼静静看着空碗,默了默,走到樱花树下,将那朵黄蕊野花放进空碗,背靠树干,全神贯注又毫无意义地盯看野花。
“大人...怎么了?”楚楚捧碗,有些担心地看过去。
千秋尔给她碗里夹肉,扫了眼过去,瞧那樱树下寂寥的人影,语气家常:“诶,他不是体验人间百态嘛,这就开始思考做人最重要的仨问题啦:俺是谁,俺从哪来,又到哪去。”
楚楚看千秋尔吃得满面红润,双眼黑亮,也将心头阴霾扫净,学着她口吻笑道:“那俺还小,俺就不管啦!”
“嗯,恁别管啦!”千秋尔美滋滋啃吃烤鹿腿,舔舔嘴角油渍,又张大嘴狠狠啃下一口,拍腿叫喊,“大口啃肉就是爽!有啥烦心事配上咱这一口吞天的气势,都不是个事啦!”
楚楚手捧兔腿,学着她横过嘴边啃了一口,点头道:“姐姐教的道理真实在!”
“嘿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吃喝玩笑,半晌,楚楚饱腹先停了下来,抱着双膝,看千秋尔继续胡吃海喝,不由打起瞌睡。
最后,她脸颊枕手臂,打哈欠眯着眼,困倦十足地低声问:“秋尔姐姐...你今夜为何...独自...在崖边...”
最后一字话音未落,脑袋就垂下,千秋尔飞快伸出手接住女孩歪下的脑袋,让她靠上自己肩膀安心睡去了。
千秋尔眼底沉静,模糊有几分哀伤,唇角浅淡弯了弯:“因为姐姐也与你家大人一样,在体验人间啊。”
片刻后,千秋尔将她放倒,支出结界在旁安静将老虎剥皮处理,收拾干净后铺在地面,把楚楚轻轻放了上去。
月色下,女孩睡颜恬静,嘴角带着笑意。
千秋尔摸了摸她左脸的浅褐疤痕,又看了眼她脖颈上的烧痕,神情不由泛柔,然而想起她拒绝自己,千秋尔欣慰一笑,低喃:“小家伙,你是个有主意的。”
突然,她若有所感回眸看去。
樱花树下,鹤商寒不知何时摘下幕篱,银发搭垂左肩,清风吹过,漂亮的银发随风飞扬,如梦如幻。
他银灰色的眼眸微眯,面庞如雪,就这样直直看着她,膝盖上还放着那只碗,白瓣黄蕊的野花倚靠碗沿。
千秋尔挑挑眉,双手负后朝他走去:“楚楚为何要跟着你呢?”
鹤商寒清冷又专注地看着她,眼角微弯,施施然开口:“可能是因为我不知冷暖。”
“......”
怎么又提这句?
千秋尔蹲身,摸了摸他碗中的野花,蹙眉问:“我这句话惹到你了?”
“小猫反应真快。”他微笑,“啪”地一声拍开她的手。
千秋尔瞧了瞧发红的手面,举到他眼前,瘪嘴控诉:“你看,你怎么又随意对我动手,你这个暴力狂!”
鹤商寒眼睫一低,就见姑娘白嫩的皮肤上有水红色不规则漾开,他不动声色舔了舔獠牙,身侧的手指也不住颤动,偏他目光寒凉,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盯着她手上红痕,慢条斯理开口:“真是会撒谎的皮肤。”
——随便拍一下就泛红,泛出这么惹人动容,让他忍不住想要舔舐的红。
他语气微妙,甚至还能听出几分鄙薄,千秋尔纳闷:“怎么会...”
在她看来,鹤商寒虽然平日幽凉笑呵呵,心底却是对任何存在都不挂怀的,说是好脾气,实则是一视同仁的不在意。
他不喜欢谁,也不厌恶谁。
怎么现在...好像对自己有点厌恶了。
千秋尔挠挠鬓角,试探问:“小僵,你讨厌我?”
“那是什么。”他愣了下,也有意搞懂自己这确实陌生的心绪,“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千秋尔食指抵颌,思索道:“嗯....”她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问,“你觉得我为人怎么样?”
“好吃,猥琐,花痴,无脑,谄媚...”
他倒豆子般,语调沉稳又流畅蹦出一个个词,直将千秋尔说得瞪大双眼,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沉默少顷,眼睛深深看向她,“还很傲慢。”
三番两次将他当做死物看待。
千秋尔张大嘴巴,与他对望了会儿,拍拍手:“可以可以,对我定位很是准确。”
“那我这是讨厌你吗?”他宛如对医师阐述病情的患者,问得诚恳。
“据我多年经验来看,能一口气说出对方这么多缺点还不带重复的,基本确诊就是讨厌此人了啊。”千秋尔口吻老道。
忽然,她拍拍胸口,一副功成身就的模样,眯眼笑道,“啊呀呀,小僵,你这趟人间之行不错,我就是扮演了这个让你学会讨厌的角色啊。”
习习夜风里,鹤商寒面色不改地瞧她,自语般低喃:“原来我讨厌你。”
随后,好似释怀一笑,眉眼舒展,气度清华,人向后一倒慵懒靠树,视线漫不经意落向樱树间的月光。
千秋尔踮着脚凑近:“诶,小僵,你会怎么对你讨厌的人?”
“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讨厌别人。”鹤商寒仍语气温和,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