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几欲脱手时,段凌霄指尖拢起紧紧捞住剑柄,再抬眼,眸中青山寒水,情绪极淡。
“你们...”只是他才开口,面前两人随风消散。
原是幻象。
段凌霄睫毛抖了下,笑意轻浅,隐约有丝苦涩——此处的幻象,从不是凭空而生。
这时,他听见南边林中箭矢嗖嗖破空接连声响,面色一凛,提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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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苍穹,星月俱隐,郁郁葱葱的漆黑林间,纷纷箭雨穿空而过,十余名白影飞跃在枝桠间,倏然消失。
千秋尔注视前方,猫眼睁得水润乌黑,侧脸线条秀丽,乍一看,真像只危险警醒的猫。
陆歧真屏息凝神,耳畔属于她的呼吸声却无限放大,空气静谧又灼热。
两人此刻正在一棵苍天巨树的树洞中。
与他的心不在焉不同,千秋尔满心都是才逃过白衣堂弟子追杀的紧迫,尚在心有余悸。
好险,两人方见面就遇到一拨白衣人,幸亏逃得快。见那些人没发现二人踪迹逐渐远去,千秋尔拍拍心口,扭头看向他。
“呀,陆公子。”千秋尔蹙眉,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关切,指向他脖颈,“你受伤了。”
陆歧真摸过脖颈,果然一指殷红,他提唇微笑:“哦,不打紧的...”
话音未落,颈项处传来一阵湿热柔软的触感。
千秋尔舌尖才移开他脖颈便愣住,抬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他亦然的怔愣。
“我...”千秋尔反应过来,登时脸色通红,“对不起,陆公子!我并非有意轻薄你!我们妖族凡遇外伤,以舌濡创口,不消片刻即痂落无痕。我..我...”
她想到二人间尴尬的关系,人族的规矩,说话间越发意识到自己举止的粗笨,急切无措道,“我娘亲说唾沫星儿里自有续命灯,说的就是妖族唾液确有奇效,我真没骗你,我...”
两人挤在这树洞里本就无比贴近,他脖颈上的伤口还在她眼前流淌血色,对她来说,简直是触动妖族本能去舔舐。
所谓本能,就是她无法控制啊。
陆歧真知晓这点,他低着头,手捂颈项,两侧黑发顺肩滑落,玉面绯红,睫羽扇动,羞赧中仍存优雅。
见她反应如此巨大,简直要忏悔成罪人,他羞涩也少了,只剩惊异与隐隐的心疼,忙温静开口,安抚道:“确实不再流血,很有效用。小千姑娘是关心我,医者仁心胜过男女之嫌,我晓得的,你也莫要介怀啊。”
他是真心觉得她并非有意的,毕竟这趟再见面,他能觉出她多数时候都在小心翼翼回避他了。
思及此处,陆歧真轻轻抬眼,那扇浓密的黑睫毛刮过眼角时,总让眼下泪痣美得漫不经心,惑人而优美。
千秋尔却没在看他,听见安抚只“嗯”了声,将下颌压在手臂抱膝不知在想甚。
陆歧真动了动唇,还是没说出口——那种话,事到如今,他真不知如何讲出。
“应该可以出去了?”突然,千秋尔歪着脑袋小心朝外张望,确认四周不再有人,便向他一颔首,率先跳了出去。
银蓝色月光漫过古树交错的枝桠,盘曲的枝干映上如墨夜色勾出枯爪般的剪影,天地间清冷郁黑。这与她们进树洞前的林子不同,看来是林木移形换位,将此处换做了另片天地。
奇怪的是,这处的树木皆有大小不一的树洞,空洞凄森,乍看像是表情各异的鬼脸,令人止不住觉着里面有无数双窥探的眼。
千秋尔脚尖甫落,地面竟升起几簇萤火,她微讶,低头望去。
落叶中,一角浅灰色石碑露出。
她蹲身扒开落叶,陆歧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清那块石碑时,面色微妙。他环视一圈,发现树洞里渐次飞出萤火,不过眨眼,两人便如坠星河,被这璀璨的梦幻包围。
这简直...
像有人在暗中特意营造绝佳氛围。
陆歧真垂眼,恰好跟抱着地界石的千秋尔四目相对,夜风吹荡起萤火,暧昧的沉默里,两人面颊都有些烫。
千秋尔轻咳两声,拍拍石碑上的灰尘:“陆公子,你瞧,就这么轻易让咱俩遇到了。”
就这么轻易。
陆歧真瞄了眼她脚踝的伤口。
暗中那人似不忍见她再受伤,径将物件送过来。毕竟陆歧真分明记得,自己最初得见这无音寺的石碑,断不在此。
他看向她还在流血的脚踝,轻轻道:“小千姑娘,先...”
话音未落,不远处乍响一道声音。
“是谁说不要喜欢他了的?没骨气的家伙。”
两人闻言立刻看去。
黑衣少年冷峻低斥,而那黄衣女子被训后,非但没理他,还眼巴巴凝望另个方向。眼底,尽是浓浓的关切与留恋。
这眼神,简直是将姑娘的心事赤裸裸展开。
“啊,陆公子,不要看——”千秋尔猛然踮起脚,抬手去捂他的眼,本就心急,加之脚踝有伤,整个人踉跄撞上他胸膛。
饶是这般,还是倔强地遮住他眼睛。
好像...不是不敢让他看了,而是自己,不敢看他了。
陆歧真吃这一撞,倒退半步踩得枝叶清响,他反手扶住她小臂,稳她身形的同时自己也站定了。两人离得极近,却一时都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