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仙想。
为何要沾男人呢。
在她看来,这甚至是种近乎令人心痛窒息的旁观感受:眼见一个个生机盎然的灵秀之人,去接触僵死而卑劣的污秽之物。
——被吸食,被献祭,去供养那群劣等小人。
凭什么?!
段临仙忍耐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就见千秋尔已然走到柜台前,她似乎在与掌柜说甚,指尖点了点这边。
与她对上目光,那双猫眼愣了下,睁得溜圆,随后缓慢笑开,明净无防备,软软的清澈。
段临仙竟有些眼眶发酸。
但她很快平复呼吸,端起一盏酒,饱满鲜红的指甲按上杯盏,眼底沉寂,侧脸清冷。
千秋尔见她没理自己,挠挠鬓角,也没太在意地就掏出钱袋,付给柜台:“记好了啊,我是连带那桌一起结付。”
“好嘞。”
段凌霄才踏进酒楼大门,瞧见她在这便径直走了过来。
“你在作甚。”他冷冰冰道。
他胸膛便到千秋尔肩膀,比她高了颇多,这般低着眉眼瞧来,口吻是冷的,下意识中的身体距离却又是近的。
他漆黑的眼,落向她手中钱袋。
“哦,阿段。”千秋尔仰头回视,面不改色笑呵呵,“你说巧不巧,我捡到你的钱袋了。”
段凌霄静静瞧着她,这只猫,不知何时顺走他钱袋的,真是很有一手偷鸡摸狗的出神入化之术。
似乎看出他的困惑,千秋尔食指摸过鼻下,讷讷道:“就是喂你吃糖人的时候...”
段凌霄咬牙,喉结滚了滚,没忍住,抬手捶了下她发顶:“走。”
却也没拿回自己的钱袋。
千秋尔笑嘻嘻蹦起来,清脆喊道:“阿段,阿段,我们是不是该去放河灯啦?”
“...嗯。”
段临仙轻晃酒盏,凝望两人这番互动,唇畔轻弯。
待对面男子落座,她笑问:“何人,何事?”
男子才将刀锋入鞘,淡声道:“先前在门派大比中的对手,难得遇见,方才又去切磋了下,让姑娘久等了。”
“无妨。”段临仙柔笑。
心中却是冷嗤:怎么不直接死外面。
然能为了不错过比试而轻易放下美人,看来先前的风花雪月之谈,表面情意渐浓,实则...这人仍是不好接近啊,唉。
-
夜幕下,河面漂浮各色花灯,随着晚风波荡,河灯浮沉不定,如摇曳的火焰连缀远去。
河岸边,人们三两结对,嬉笑投放河灯。
陆歧真立在柳树下,指尖轻托一只白色河灯,他微垂眼,凝睇方才放去的六只白灯——伶仃冷清的白,汇入繁盛彩色中。
这最后一只,他捧在手中,睫羽压低,掩住眼底晦暗。
冯源。
当晚他与段临仙会面,被其撞见,他凝望这透明纯粹,却对堂主愚忠的少年,没忍心去责备他的愚。
因那本心处,源自涉世不深的少年人的干净。
陆歧真动动嘴唇,轻缓开口:“师弟,你莫急,我先与你说说,堂主是个如何的人。”
林间山雀啼叫,枝叶簌簌,幽蓝月色下的空气沁着草木清凉。
冯源听完他的话,身体彻底僵住,胸膛下心跳剧烈:“怎、怎么可能?!师父断不会如此!”
陆歧真眼眸深邃平静,口吻笃定:“那些人此刻还关在他的后院地牢里。”
“不,不...”冯源踉跄退后数步,泪水自发涩的睫毛中扑落,“师父不会的,师兄你骗我!”
陆歧真面色闪过不忍,上前按住他肩膀,笔直注视他:“我可以带你去看。”
冯源愣愣与他对视片刻,肩膀瑟缩,猛地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仍沉浸在固有幻想中,“不,师父不会的,他说我做他的尘盆就足够...”
尘盆。
听到这个词,陆歧真眉头狠狠皱了下,握他肩膀的手微颤,面色痛苦地垂眼。
就是这时,一道炽热的猩红喷上脸颊,几点溅落眼睑。
陆歧真悚然抬眼。
面前少年双目圆睁,呵呵吐着气,而他脆弱的脖颈处,一枚寒光锋锐的簪剑精准封喉。
夜风吹过,陆歧真余光瞥见少年手中来不及点亮的传讯符。
他抬手,长指刮过脸颊,抹出一条蜿蜒血线,声音冷直:“你动手太快。”
“难不成还要等他叫人来?”段临仙冷声回,睨了眼冯源指尖中断的传讯符,抽回簪剑。
少年闷声倒地,坠入灌木之中。
陆歧真垂眼,居高临下凝视死去的少年,这姿势很冷傲,却可让他眼底翻腾的情绪完全藏入夜色。
“他才十七...”没头没尾,他低声来这么一句。
段临仙正擦拭簪剑血渍,不屑冷哼:“你若心疼了,那你去给他点个河灯,反正燕归城的点灯节就这几天,哈,死得还真是赶巧。”
陆歧真掀眼,幽冷目光陡然射去。
段临仙大大方方回视,坦荡道:“我只知他效忠那老匹夫,这就是为虎作伥,不可原谅!”
“原谅我吧,阿段。再给只花灯,我不会再写错你名字了,好不好嘛。”冰冷的回忆中,一道清甜含笑的声音闯入。
陆歧真回神望去。
岸边结对人群中,不乏登对的俊男靓女,可那二人仍是显眼的。
高大的年轻男子一袭黑衣,背负长剑,人如玉树琼枝,浑身生人勿近的气息,而他身边的女子身着绿纱露脐长裙,身段玲珑,气质狡黠。
两人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很是反差,然而。
陆歧真目光落向二人相贴的手臂。
——彼此气场却交融得这般自然,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