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尔在药房熬煮养元药,她比较不理解这不算疑难杂症的病,怎的至今仍没治好。
冯源道:“先前请的药师说法纷纭,也有讲是亏损之象的,更甚者,还有说是天人五衰前兆的,但无论如何,师父服药后病情都不见好转。”
他没说,这些人最终都被处死。
“你是灵猫族,你一定可以治好的,对不对?”灶头前,冯源关切问道。
“当然,这等小事。”千秋尔摆摆手。
冯源眉头松开,双眼温柔含笑,却又听她施施然道,“不用担心你师父。”
他睫毛凝滞半瞬,轻缓垂下,没了言语,雀跃在眼梢的笑意也敛去了。
——他能察觉,她对自己师父的厌恶。
药房内只有两人,日光透过窄窗洒落,如闪亮的水纹漫上两人并肩的身影,空气忽然寂静下来。
这时,响起她的声音。
“你说你的脸,是自己划破的?”
冯源微垂颈,少年人还在抽条生长的身体,鲜嫩而清瘦,他手指按上面具,低低道:“你看过白师兄的脸了?”
“嗯。”
“白师兄自幼跟随师父,他的脸亦是自己所毁。”
“为何?”
他转过头盯着她,语气坚定,透着股平静的炙热:“因为我们敬重师父。”
“...啊?”
“师父早年被奸人所害毁容,我们这些平民家的孩子,无天师机缘,却受他照拂成为修士,为表感念,亦是自毁容貌。”
千秋尔指尖敲脸腮,漫不经心点头:“噢噢,意思你师父如今是顶着张假脸的二皮脸。”
冯源肃声道:“姑娘,还请注意言辞。”
千秋尔打个哈欠:“好了好了,我去送药,然后离开,离开就不用注意言辞了吧,哈哈哈!”
冯源正色的神情一下消散,垂头,闷声问:“那...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约莫没有。”千秋尔捏起毛巾端药炉,朝门口走去,耸耸肩,“毕竟人妖两族连正经的通讯法器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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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更阑,千秋尔白日来过一趟,这是第二次送药了。
接过药碗的仍是白岚,他气息凛若秋霜,两指搭上瓷碗时,精准而轻易地避开千秋尔双手。
千秋尔站在屏风边,悄悄抬眼,只见那风姿秀逸的白衣公子,跪身床前,恭谨递药。
这人...自小就跟随堂主了啊。
堂主服药后睡去,千秋尔被命令在外间等候,与她一同的还有白岚。屋内没点灯,两人在幽蓝静谧的月色里,沉默无言。
千秋尔趴在红木桌边,猫眼半耷拉,懒懒看着靠墙站立的男人:“让我呆在这,是方便他病情没缓和,就把我噶了吗?”
她用气音问的,语气烂漫,有些说悄悄话的感觉。
白岚抬眼,面具下霜冷的瞳仁落向她,凝了两三息,又闭目不语。
千秋尔挠挠脸,脸颊趴上肘臂,轻哼睡去。
半晌,清幽的昏暗里,男人察觉她睡熟,便又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向她恬静的脸。
他垂在袖口的手,左手不自觉摩挲指节,眼神宁静而深邃,始终没从她脸庞移开。
天际蒙蒙亮时,千秋尔被喊醒。
白岚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子微倾,指骨叩桌,清响声缓慢均匀,见她醒来,他收手,吐字简短:“来。”
原是堂主方才醒来,只觉浑身舒爽,灵息通畅,命他记好药方,便又睡去。
千秋尔与他确认药方无误,随他来到后门。
“你可离去了,莫再来此地界。”白岚语气无波,听起来有点寒风扑面。
千秋尔想,这堂主终究顾忌她真与盟主有关系,也没留她观察病情什么的,当然,她也不会多嘴一问。
此刻,她搓搓手,眨着明亮的猫眼,只关心一件事:“咱们堂主没别的指示吗?”
白岚端正地看她两眼,语气硬邦邦:“什么。”
“就是...”千秋尔微笑眯眼,两指抬起冲他飞快磋磨,发出簌簌声,“诊金总得给点吧!”
白岚浑身气息冷了两息,眼皮抽动盯视她,须臾,利落取下腰间钱袋,丢了过去:“快走。”
千秋尔解开看了下,嘟囔:“白师兄,你出手也太小气...”
“姑娘,小千姑娘!”这时,却听一声清亮呼喊。
此时天光仅是微亮,大片的墨蓝色浓重铺开,少年在这天穹下一身白衣奔来,站定时,气息略喘。
白岚登时走远数步,似乎有意给两人独处。
“冯师弟啊。”千秋尔睨了眼白岚,笑嘻嘻将视线望向面前少年,唇瓣开合间白雾飘动,“怎么了?”
少年黑眸湿润,瞳仁饱满,看人时有种难言的温顺,他递出只素布包裹:“小千姑娘...”
他吸了吸气,嗓音若有似无哽咽,小小年纪却有深重的嘱咐意味,“小千姑娘,日后莫再挨打,这些你拿去买好吃的。若是有缘,我们再见。”
千秋尔轻快接过包裹,毫不避讳地当面就拆开。
好家伙,真金白银花花亮,更有两只鼓囊的乾坤袋,她用灵息向内一探,粗粗估算下,也有千百灵石。
“这莫不是你全部家当吧?”千秋尔掂掂乾坤袋。
毕竟不过十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