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脸色惨淡,勉强勾起唇角强装笑意,苍白的面色和低低搭着的眼皮让笑比哭还难看,脆弱得像张薄纸,戳击即破。
沈乐安几乎是第一时间捕捉到对方低落情绪,她习惯性凑近人安慰,“怎么了?”
裴玉低头藏着情绪,手心一刻不停紧紧攥着蓝白色飞鹤挂坠,粗粝的质感好似能带来丁点真实感。
“白天接电话还兴高采烈的,不会是身体难受吧,我这就安排车去医院——”梁景尧心眼大,急得团团转,当即掏出手机拨电话,一边打一边往门外走打算喊外援。
裴玉终于抬头喊住人,声线掺杂鼻音,“我没有难受。”
三人愣在原地,盯着已经眼尾一片潋滟潮红的裴玉。
裴玉不自在抬手,擦拭眼尾的泪,嗓音半含委屈,“你们看什么呢?”
梁景尧杵在门口,呆头呆脑问,“哥,你是过敏了吗?这才刚进来还没吃饭呢?最近包厢新换了香氛,要不我还是打个120吧——”
沈乐安白了他一眼,“要不你还是给你自己打个120吧,这脑子当年怎么考的江大。”
“怎么沈老师对我的学位有质疑?我学位可是——”两道凌厉视线射来,梁景尧瞬间噤声闭嘴。
傅木川皱眉,“是不是……秦,秦鹤扬,欺负你!”
裴玉薄透的眼皮红通通一片,吸鼻子否认,“没有。”
冷冰冰的白玉变成裹着糖衣的棉花糖,这么多年相识,裴玉从不轻易将情绪外露,所有心事长年累月积压在心里,放正常人身上早得抑郁。
沈乐安一颗心快软化,“乖乖,到底什么事呢,在我们面前不用藏着掖着。”
许是三人熟悉的关系和亲切,裴玉吸吸鼻子,“你们能对我说实话吗?”
三人齐齐点头。
他语气艰涩,每说一个字心尖便疼得厉害,眼角酸涩积累,“那哥哥是不是已经和我离婚了?”
沈乐安眨眼,“哥哥?秦鹤扬?”
于是,三人齐齐沉默。
沉默意味着承认。
“你们不用和他一样顾忌着我生病瞒着我。”裴玉声音冷静,眼眸却红得厉害,室内灯光打落,将脸颊肤色衬得愈发苍白,“我已经看到离婚协议了。”
从一开始Amanda就在骗自己,压根不是什么小争吵,车祸前,他和哥哥已经离婚了,医生交代过他的病不能受刺激,所以哥哥和所有人都在瞒着自己。
逻辑线逐渐在另外一个方向愈发坚牢。
裴玉脑子里的逻辑线逐渐清晰,另外三个人脑子团团乱。
酒吧一楼大厅开始有歌手弹琴唱歌热场,断断续续的音乐声飘进包厢。
傅木川率先出声,“小玉,你,你和我去西北!”
沈乐安皱眉,“你去地质考察自己都没时间照顾,带小玉去吃灰吗,干脆和我待学校得了。”
梁景尧溜达出门,一分钟后抱着一堆酒进门,兴冲冲道:“哥,不就是失个恋,喝两杯全给你忘了!还记得大学毕业我失恋那会儿,你陪我喝了一晚上酒,我隔天醒来就全忘干净了!”
裴玉听见喝酒,蹙眉下意识想拒绝,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赌气一般接过酒杯,仰头满杯直直灌入。
因为喝得太急,刺激贯穿肠胃,冰凉顺着喉管下滑,喉咙连着耳膜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抬起掌心捂着咳嗽,漂亮的肩胛骨小幅度轻颤。
最后满桌的菜最后一口没动,四人一开始还有顾忌,随着酒精渐渐在体内蔓延,气氛逐渐热烈,全部恢复本性,白的红的啤的混着往肚里灌。
梁景尧喝得满脸通红抱着裴玉,“玉哥,分了就分了,赶明儿就给你找二十个男模!随便挑!”
傅木川和沈乐安酒力不胜,醉醺醺发蒙倒在沙发上,发出酒蒙子似的呓语。
“我的,论文,还还没写完……”
“我明天好像还有课,嗝……”
……
晚上十点
裴玉半模糊着视线看手机,脑袋不甚清醒,屏幕显示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秦鹤扬。”
下一秒,屏幕再次跳出来电显示,心里纠结成一团麻,难受和失落填满整颗心脏,胀酸从眼角蔓延四周。
裴玉垂眸,仍凭对方一直拨打,膝盖碰了碰隔壁滩成烂泥的梁景尧,“有烟吗?”
梁景尧闭着眼睛从裤兜磨磨唧唧扒拉出打火机和一包烟。
裴玉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骨间,点燃后没抽,站起身时眼前一阵发昏,头疼得实在厉害,太阳穴神经血管突突跳着,他用掌心借着撑墙的力一点点挪步出包厢。
拉开门后,一楼巨大的音浪骤然铺面而来,噪音刺耳尖锐,他的耳膜震得嗡嗡鸣响。
走廊铺设的厚重酒红色地毯隐没脚步声,裴玉晕着脑袋转悠半圈发现仍然没找到卫生间,背倚墙面,忽略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他抬头瞪眼盯着恍惚重影的绿色指示牌,纠结卫生间方向。
因醉酒燥热从下蹿升,衬衫领口顶端的纽扣被他随意解开,白皙的锁骨泛着一片酒醉的瑰红粉意,本清冷贵气的气质,因醉酒消散了几分独有的疏离冷漠。
天花板的气氛灯光线不断切换颜色,微弱且摇曳不定。早在裴玉出来的第一刻,便有无数道视线贪婪逡巡,毫不掩饰的觊觎黏在他身上,从精致粉红的锁骨滑落到修长双腿。
黏着炙热的视线不断徘徊,空气仿佛被露骨的欲望所搅乱,像草原里最珍稀漂亮的麋鹿,贪婪垂涎的群兽顾忌对手实力伺机伏动。
酒后第六感迟钝,裴玉心觉浑身不自在,像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缠在周围,好不舒服,加上指尖的烟即将燃尽,走廊设计太糟糕,竟没设置垃圾桶。他前脚刚迈,一道混合着香烟和浓艳香水的乱糟糟气味铺面。
两个陌生男人眼里爬满欲望,恶心下流的目光把青年扫了个遍,“看你条件不错,晚上跟了我们。”
另一人,“宝贝儿,价钱你定。”
乱哄哄的臭味闻着让裴玉胃里绞疼直想吐,手机仍然不停震动,他拿出手机,低着头绕开人想走。
不料另一人腿一迈,又将他堵住。
指尖因两人的阻拦不小心摁了拒接键,清秀的眉头忽然死死拧住,“滚开。”裴玉低哑的声线混着不悦和恼怒。
“呦,脾气还挺大,不知道床上会不会更带劲。”
“装什么呢,衣服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抬价格的。”
愤怒没将人赶走,反倒引出更侮辱和下流的话,眼见着对方毫无攻击力的招式,两个男人不再遮掩,直接上手摸了把诱人的瓷白锁骨,另一人抓住青年纤瘦胳膊,稍稍一使力,便将醉酒的青年轻松摁在墙面。
恶心人的触感爬上肌肤,裴玉极力摈除眩晕感,扭头便想喊人,忽地,耳边擦过一阵强风,没等他反应过来,原本阻拦他的两个男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骤然拖拽走,紧接着,狠重的拳头声不断落耳,被揍的两人每一次惊呼救命伴随着狠狠击打□□的声响。
五分钟后,被打成一滩烂泥的两个人被无声拖走,男人终于肃沉着脸,如刀般的眼神落在裴玉身上,周遭汹涌着冰冷又可怕的情绪。
裴玉晕乎乎愣在原地,恍惚看着面前激烈的一幕,像是做梦一般。他慢慢挪动视线,瞳眸聚焦又涣散,从明显经暴躁拽扯动作后凌乱散开的领口到暴露在空气的性感喉结,酒精发挥作用,不断放大感官刺激,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目光缓慢上移,直至看到冷峻利落的轮廓下颚,和一双暗沉得能滴血的黑眸。
醉酒的思维总是慢半拍,拧紧眉头渐渐松开,裴玉忽然清醒,终于看清眼前是谁,一瞬全身血液涌上头顶,下意识把手上燃尽的烟往背后藏,“哥哥……”
秦鹤扬的嗓音低沉像从深邃海域的无尽沉渊下飘来,“裴玉,挂我电话?”
一字一句喊他的全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
人来人往的走廊此刻空空荡荡,包厢内偷看的人在意识到来人身份后瞬间撤回探究目光,空气中留恋徘徊的觊觎骤然消散的一干二净。
秦鹤扬眸底彻底黑透,B市工作棘手,他领着团队硬生生把十天的时间压缩一半,来不及收尾便搭乘最早的航班一心回江城。
裴玉这四天的行程,秦鹤扬事无巨细,包括今晚的聚会。下飞机后却接连三通电话没拨通,两人的短信还停留在下午五点。
秦鹤扬冰着眸,盯着屏幕一次又一次未接的电话和沉默的对话页面,直至司机第二次开口,“先生,现在先回公司还是山月湾?”
后排男人终于说话,字词浸泡着海水深渊的冰冷,“去野酌。”
几乎是秦鹤扬下车的第一秒,酒吧经理在秦鹤扬下车的第一秒便收到消息,随从谄笑接待,嘴里一直不停寻借口,“秦总,裴总他们还在谈事儿呢,要不给您新开个包厢,刚下飞机要不先吃个饭,野酌小后厨请来的厨师手艺——”
秦鹤扬无声瞥了他一眼,冰凉从脊梁蹿升后脑勺,经理瞬间噤声,心里流泪,包厢里的四位祖宗喝得不省人事,现在这尊黑面佛不声不响从天而降,如果看见裴总喝醉,想都不用想,野酌十有八九这个月又得整改。
秦鹤扬压着火克制情绪,本想着三人或许会顾忌裴玉是病人,稍微收敛一点单纯聚会,现在看酒吧经理吓得神色慌张,不断用低劣的借口推辞拖延时间便知,四个人闹得会有多疯。
野酌客人非富即贵,尤其是二楼有人员限制,会员都得提前预约。江城数一数二的权贵在这儿,哪里还管什么限制不限制,经理苦着脸挥手示意保镖散开。
结果一行人上楼便看见几米外两男人在走廊光明正大围堵青年,酒吧人员杂,这种事偶尔发生。
经理糟心的要命,刚想招呼保镖上前解决,没料秦总忽然不走了,阴沉着脸站在楼梯口,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被围堵的青年,走廊光线昏暗颜色变换,他刚才没仔细看,现在眯着眼睛看清人脸,徒然一劈惊雷从头顶稀里哗啦炸开,那模样顶漂亮的青年就是裴总!
青年被围拦,秀眉不悦蹙起,酒后的动作迟缓慢半拍,两个男人瞬间能觉察出对方下一秒躲闪的方向,像是逗弄没思绪品种珍稀的白猫,恶劣又猥琐地期待对方张牙舞爪再把利爪一个个敲碎碾磨再调教。
男人的脏手碰上细白软玉时,秦鹤扬眼底戾气翻涌,所受过的良好家教和他的武力并不冲突,西装外套随手丢落地毯,全然没了那份优雅从容,像一头发狂的猛兽终于卸下禁锢束缚,不要命似一般将人按着揍,每一拳带着阴戾与决绝。
拳下的两人因长时间沉溺于色欲,身量高却早被酒色掏空,浑然没对抗的力量,几拳便被打趴下,像一滩烂泥毫无招架之力,仍哼哼唧唧不死心地威胁,“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声音一落,猛踹落在下腹,独自里的五脏六腑几乎错位,疼得底下人立刻嚎叫哭丧。
秦鹤扬不愿多费口舌,给站在边上的Sara递了个眼神处理。
人被保镖拖走,一路上还不死心叫嚷,Sara嫌吵,嘁了声轻飘飘一句“打你的人是秦总。”两个男人上一秒的嚣张气焰霎时湮灭无存。
秦鹤扬立在走廊中心,贴身剪裁一绝的黑色衬衫不过分紧绷,遵循人体工学的精妙比例,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宽厚双肩,衬贴挺拔身姿却并不紧绷,顺延而下到收紧的劲受窄腰。
袖口被挽松松在手肘后,经过长期体能训练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溢满蓬发的力量感,因上一秒的迅猛发力,青色的血管在紧实的肌肤下蜿蜒凸显,昏暗的灯光下,血管随脉搏起伏律动,似乎在诉说上一秒汹涌的爆发力。
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雕塑品,原本应该高高在上摆在博物馆最显眼的展览台,刚才的汹涌和爆发感更让他多了一份野性。
而裴玉掩耳盗铃藏烟的动作只会让秦鹤扬低沉沉的目光愈发冰冷彻骨。
“喝酒了。”
“也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