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听起来可能会觉得荒谬。”
向繁白停顿了许久,低声呢喃:“这些梦让我……”
心理医生鼓励的看着她,向繁白却止住,没再说下去。
“好吧,如果你愿意和我说了,我随时欢迎。”
医生又安慰了她几句,建议她好好休息,实在睡不着可以去医院开些助眠的药物。
向繁白离开了心理咨询室,扶着楼梯缓步走下楼。
也许是熬夜后遗症,大脑血管阻塞,向繁白的头突突地疼,心跳频率随着楼层的降低而急剧上楼。
终于,站到楼道口,外头炽热到能吞吃人的阳光刺激她的眼角膜,她迟疑地迈出脚步。
刺啦——
她最后看清的是飞驰而来的失控沙土车。
而后,她鲜血如瀑地倒在地上,嘴边弥留着未对医生说出的话。
“这些梦让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去到那里。”
死后的世界先是纯白,随即是黑白相间。
不,黑的不是天地的颜色,而是麻绳般打结的头发。
“麻绳”挡在她的嘴前,她张开嘴去吹,半数的“麻绳”却被凛冽的寒风送进了她的口中。
“咳咳,汝汝醒啦。”背着她的女人声音很耳熟,女人转身,果不其然是梦里的女主人。
彼时,女主人的脸已经不复从前,上面满是细小的伤口,是被风冻出来的伤口。裸露出来的皮肤干枯,青青紫紫得像被钝器砸伤,其余部分白得和纸一样,简直就是具活骷髅。
馊味和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从女主人身上飘来,向繁白悄悄屏住呼吸,上半身微向后仰。
“汝汝乖,很快就到了。”女主人示意她转头,向繁白用小手拍开女主人凌乱的长发,看向妇人所指的山坡。
黑色的尖角从密密麻麻的雪松林中冒出。
是座隐藏于深林中的屋舍。
雪忽地大起来,劈里啪啦地砸在树冠上。
女主人把她从背上换到怀里。
女主人抱着向繁白,庆幸自己当掉那么多衣裳却留着双好鞋。
冰天雪地的,穿着厚实的鞋,脚才不容易冻坏,才能带着向繁白逃从燕京逃到这。
又省出些细软银两,在关键时当繁白的救命钱。
风一刮,深林中的屋舍露出清晰的轮廓来。
那是座道观。
走近看,道观大门紧锁。
隔着厚厚的木门,女主人能从山路厚冰的碎裂声中听到里头道童们诵读的声音,时不时传来零星笑声。
道观给女主人勾勒出一片桃花源。
“看来山脚的村民说的是真的。”
女主人脸上最后一点不安也消失不见。
她担心被人发现逃犯身份,把衣领往上提,掩住大半口鼻,咚咚叩响木门。
开门的是个带着蓝黑色粗麻帽的老道士,捋着全白的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她。
冷风兜入宽大的道袍,老道也面不改色,被门前的白雪映照,倒真有些仙人风度。
“贵客携小友莅临我观,所谓何事?”
冷风一吹,女主人忽地跪下,眼泪说下就下,为向繁白和自己编造了合适的身份。
“家中现仅有我与小女二人,我身患重疾,夫君在外征战,需些时日才能回来,我无力抚养。”
“听闻村里人说道长心善,收留了许多孤苦孩子做道童。我现已无路可退,恳求道长收下小女向繁白为道童?”
白须老道表情依旧,无喜无悲地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女主人:“入道观需讲求缘法,夫人可否将令爱交给老道我,我看看这孩子的根骨如何。”
向繁白被女主人递给老道,老道抱着她,将长有老人斑的手贴在向繁白额前。
霎时间,向繁白感受到强烈的吸力,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但还未有所察觉,那老道便松了手,那玄之又玄的感触离开了她,只余阵阵眩晕。
“好啊,好啊!”老道脸上的褶子绽开,抚掌大笑,“这孩子与我派颇有缘在,是个继承衣钵的好苗子。如此,便留下做老道的弟子吧。”
女主人在寒冷的冰面上连磕了几个头,哭声更响亮了。
了却最后一桩心事,她已是无牵无挂。
女主人望着向繁白,想说些什么,但又怕暴露向繁白原身痴傻的事实,终究是没说出口。
这一举一动落入向繁白眼中,她犹豫了一瞬,喊道:“娘。”
妇人震惊地抬头,伤感与欣慰交织——所有人眼中愚笨不堪的、她视如珍宝的孩子,终于在五岁这年,开口说话了。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更多了。
女主人的哭声在此刻止住,风雪也是,世界安静下来,俯身聆听初生的、原初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