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色将近,天光渐渐暗了。
有浓郁的水汽从岸边暗藏的管道释放出来,在湖面上弥漫、前进、铺展,大片的白色像天空凝结翻涌流动的云层,又袅袅地升起,舒展着将水榭楼阁都包覆起来。
沉璧两手搭在栏杆上,垂头看着白色的水汽像吞人的兽朝她张口扑来,又将她彻底吞入腹中。再回转身时,发现整座湖面都已被白色的世界统治。
湿重的水汽灌入鼻腔,教人有些喘不过气,沉璧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一件带着体温热度的长衫落在了她的身上,沉璧抓着衣襟偏头,看见桃花眸的俊美男子只穿了件内衫,神色关切地凝视着她。
“无碍,就是这水汽有些呛人。”沉璧揉了揉鼻尖,“去哪儿玩了?回来时不见你人影,赵震东说和你走散了。”
沉月环顾四周,笑着道:“初来乍到有些好奇,便到处走了走。只不过到底是外人身份,有些地方被拦住了,瞧不见更多的景色。”
沉璧应了一声。妙乐宗是有着禁地的名门宗派,又不是专供赏玩的园林,自然有重重把守。
“这段日子反正也是闲着,在飞觞城多玩玩多看看也好。”
说完,她的神识敏锐捕捉到周围有气息的波动,沉月也有所知觉,偏头望去,便见到前面一处的亭子里,立着一对影影绰绰相拥的爱侣。
男子披散着长发,显出几分狂野。自身后两手交叠扣在女子的柔软腹部,女子那妖娆的身形,也只有灵姨才拥有。
两人静静相拥,遗世独立,像尘世间芸芸众生的普通夫妻一样,感受着指间流逝而过的宁静岁月。
沉璧凝视着这双人影,忽然头顶传来了少许压力,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自身后绕过来,十指交叠扣住了她的腰腹。
沉月将下颏儿压在她的发旋上,冰一般清冷的嗓音带着笑意,自头顶传来。
“哥,我总算比你高了。”
沉月曾忧心过自己长成兄长这般的纤细美少年,好在如今他身形强健,教他松了一口气。
像这样把兄长当布娃娃一般的搂在怀中,他已肖想许久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兄长柔软的身段和腰肢,仿佛生来就该嵌在他身体里一样的契合,如此的令他安心。
白色的雾气在人的眉睫末梢凝结成细小的水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苍茫营造出世界即为虚幻的错觉。
美好的感知与水雾交融为一体,虚幻、令人迷恋,仿若永久,却转瞬即逝。
……
就着婢女端来的金盆净了手,沉璧看了眼长桌上丰盛繁多的菜式,又看了一眼手持帕子在宗主身后静立的灵姨。
苏夭夭性子活泼,没什么“食不言”的顾忌,抓紧父亲出现的时机提着要求。
“爹,我银钱不多了,这些时日想好生招待我的好友。”
宗主随意地朝外客这边扫了一眼,视线只在经过沉璧时做了短暂的停留,又很快移开。
嘴角弯起,揶揄着:“夭夭这是又有中意的郎君了?”
苏夭夭被他揭了底,赶紧道:“哎呀爹,这回不一样……”
“你用我的名义去账房支取银子便是。”
苏夭夭颇为欢喜,偏头好奇道:“父亲不问问我的好友是哪个?”
宗主不以为然,“你的口味,还用问么?”
知女莫若父,方才扫的一眼,便已了然于胸。
苏夭夭心里美滋滋的,已经在筹划这些日子要去哪些地方玩,不想身后传来一道冷声,无情的泼灭了她的幻想。
“夭夭,你去浮芦城已是荒废了许多时日,如今回来还要玩,怎么跟上师门修行的进展?”
苏夭夭扭着身子,回头想反驳,底气却又不足。
“我……”
沉璧颇觉意外地看着方才出声的灵姨,令她更惊异的是宗主竟也不觉逾矩,这种相处模式极为自然,好似理所应当的一般。
身为乳母和侍女的灵姨连用膳都不能与主客同桌,这与她方才对宗主女儿严厉的管教形成鲜明对比。
苏夭夭皱着眉头,来了脾气又不敢放肆,开口便道:
“那我要沉璧陪着我去师门!我要他陪我一道修行!”
苏夭夭说这话就做好了被驳斥的准备,不想宗主却点了点头。
“也好。”
“我不管!反正……嗯?”苏夭夭意识到传入耳中的话,还有些不敢确信,又问了一遍。
“爹,你方才说……也好?”
把一个外人带入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去的地方一道修行,父亲居然这样轻巧的便同意了?!
宗主露出有些不耐的神色,苏夭夭眼看他皱了下眉头,赶紧甜甜地笑了起来。
“多谢爹爹!”
沉璧看着对面三人的热闹,举箸默默给身边的弟弟夹了个鸡腿。
嗯,很好,没有任何人需要问她的意见。
晚膳结束得出乎意料的轻松,没有想象中被长辈刨根问底的追问身份,相反,宗主看待这几个外客就仿佛他们是透明的一般,毫不在意,视而不见。
真不愧是传说中疏于人情世故的画痴宗主。
沉璧吹着窗边的晚风,有些惬意地想着。
她一手托着腮,眯起眼睛享受着慵懒闲适的时光,忽的感知到一阵气息正逐渐接近门口。
转过头等了片刻,一道艳丽火红的身影便推门而入。
苏夭夭把托盘搁在桌上,拎起里面的衣衫,在沉璧身前抖开。
“明日一早你便要与我一道去师门了,自然也要换上我们的弟子服。先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妙乐宗的弟子和长老大多以音入道,也有少数天赋异禀的怪才如宗主以画入道,都是有些才艺在身,因此弟子服也与寻常的宗门有很大差别。
各大门派的弟子服大多追求行动灵便,但妙乐宗的弟子服下摆宽松,便于他们坐下演奏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