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小哥儿。他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揣度自己。他正了正坐姿,故作不屑道:“方才在楼下,小郎君说这是元觉寺新制的兰因茶,却用世俗井水烹制,岂非暴殄天物?”
庄聿白不动声色点点头:“正是。”
周青笑笑:“能喝出所用之水为井水,小郎君确实是懂茶之人。不过周某想说的是这并非元觉寺的兰因茶。小郎君到底年轻,认错了茶在所难免。不过来了都是客。我周青愿意交小郎君这个朋友。”
庄聿白不置可否,他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嘴角噙笑,淡淡道:“听闻周掌柜常去元觉寺上香?”
周青不知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还是点头道:“陪拙荆去庙里还愿。”
“元觉寺茶园旁的那一大片兰花,周掌柜想必见过的吧。”庄聿白眉眼湾笑,看似温和谦逊,外人若想看透他的心思却并不容易。
“听说是寺中住持闲暇时亲自在打理。众人皆有心想去观赏,又恐扰了住持清修,皆在上香途中远远瞻望一二。”周青喝了一口手中之茶,“小郎君也喜欢元觉寺的兰花?”
“非也。”一抹笑弯上庄聿白眼角,“贵茶坊这道制胜茶,最与众不同的一点是什么?”
周青抬起视线看着庄聿白,又低头看了眼盏中茶,脱口而出:“气质如兰……”
“对!气质如兰。”庄聿白笑了,“正因为元觉寺住持爱兰,也只有元觉寺茶园中的茶,才会有此独特的兰花香。”
周青恍然明白过来,他忙敛衣起身,对着庄聿白深深行了一礼,郑重道:“求小郎君,教我。”
“周掌柜言重了。”庄聿白拱手行了一礼。
他知道心中正盘算的生意,这是成了一半。
“一道茶,好与坏,在茶,在水,在器,也在炭火,最后才是这功夫。”庄聿白现学现卖,将在云无择家的那次品茶之所见所闻,尽数用在此处。“一等茶,用二等水,所烹之茶的上限就是二等。一等兰因茶,却用市井河渠之水,不是暴殄天物又是什么?与明珠暗投又有何异?”
周青频频点头:“上次斗茶时,位列第九第八的两家茶肆,我也去品尝过。茶本身远不及这兰因茶,但烹煮出来的汤色及茶膏却明显高出几分,当时我也怀疑是水的问题。”
庄聿白清楚记得上次云无择烹茶用的是竹叶积雪之水,若让一家茶坊全部效仿,也不现实。庄聿白给出一个折中建议:“元觉寺附近有条枕霞溪,溪水清冽,周掌柜下次去上香可以带回些试试。”
道理很简单,原汤化原食。周青醍醐灌顶,早起在菩萨面前烧的那炷香灵验了,眼前小哥儿不就是菩萨派来帮自己的仙使么。
周青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起身上前就要去握庄聿白的手,忽一眼瞥见庄聿白眼微那枚红色泪痣,忙又将手收回去。太唐突了。
“感谢小郎君提点!除了这水,是否还有其他?刚提到了炭火。”
周青讲到了重点,也说到他自己的心结。
一般的取暖炭火无法用来烹茶,一来烟大,二来加热不均,会使茶的味道大打折扣,所以烹茶多用专门的茶炭。周青自家选用的茶炭在暨县算上乘,原以为这就可以了,谁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斗茶会上,各家所用之炭五花八门、争奇斗艳,看得周青眼花缭乱。他也派人四处去打探各家所用炭火,谁知稍有名气的茶坊用的都是按需定制的茶炭,外界根本买不到,更无从得知如何制作。
周青是个爽快人,话已经聊到这个份上,他便将自己眼下的顾虑倾囊相告。
庄聿白坦言:“今日能路过贵茶坊,你我缘分当真不浅。我朋友家中世代制炭,周掌柜说的那种茶炭,他家炭窑中就在烧制。”
“果真?”
菩萨今日显灵了。周青当即双手合十,高举过顶,向上好好磕了个头。
此时楼下的牛大有见庄聿白迟迟不出来,以为出了事,正闹吵吵要上楼来救人,却听楼上一叠声请他。
庄聿白清了清嗓子:“周掌柜,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牛氏炭业第三代传人,牛大有。”
周青如见救星,忙上前向牛大有施礼,左一声“牛掌柜” 右一声“牛掌柜”称呼得十分亲热:“不知贵窑中所烧茶炭是何形制,银钱几何?是否有样品可供一试?”
牛大有一脸懵,他无助地看向庄聿白,刚要问什么是茶炭,衣角早被庄聿白扯住。
庄聿白笑答:“七日后,我们将炭带来。看过炭,再议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