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珠并未反抗,以她现在的小身板也反抗不过。
她在被拉出办公室前,冲副矿长说:“你作为副矿长,却只会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弄权整人,一矿应该为有你这样的领导感到耻辱!”
副矿长的脸色都不对了。
“等等!把她给我关到保卫科的禁闭室,我要好好审一审这个反革|命,啊不,这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反|动分子!”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楞了一下。
禁闭室是一矿在文|革时期留下的小黑屋,专门为了对付冥顽不灵的反坏右敌特,副矿长当时还不是矿领导,而是革|委会的得力干将。
这个小黑屋就是他一手置办起来的,听说里面不少灵感来自于渣滓洞,凡是被他抓住的老右,基本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那场运动结束后,小黑屋也没废弃,转而成了矿上抓到小偷后的临时拘禁室。
凡是被关过的小偷,再次行窃被抓住时,是哭着喊着要见公安。
因此,听到副矿长的安排,门卫也楞住了。
他看看贺明珠,又看看副矿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拽着她往楼下走去。
这时,有人喝道:“放开她!”
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威严地瞪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就自觉散去,回到了工作岗位。
抓着贺明珠的门卫也赶紧放开了手。
“老矿长,我也是听副矿长的指令……”
副矿长有些尴尬地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我就是处理个闹事的,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老矿长看看副矿长,又看看贺明珠,沉声道:“你们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矿长办公室明显要比副矿长的朴素得多。
老旧掉漆的家具,洗的发白的椅套,没有沙发,只有几张板凳。
办公桌上放着厚厚一摞文件,搪瓷缸里的滚茶冒着热气。
老矿长戴上眼镜,示意贺明珠和副矿长坐下,说:“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先对贺明珠说:“你家的工亡子女补助,我会让财会室恢复的;你哥的值班问题,我也会和分矿那边沟通,让他们以后合理安排值班时间。
至于你哥受伤的事,这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你不要瞎想。我会安排矿医院好好治疗你哥,等出院后,就让他去北戴河疗养院休养一段时间吧。”
他喝了口茶水,教育道:“你啊,以后不要这么冲动,有事可以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因为一点小事就跑到办公楼闹事。要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还要怎么开展?”
贺明珠平静地说:“如果我今天不来闹这一通,会有人关注我家发生的这一连串不幸的‘小事’吗?我要是不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又有谁会替我保护呢?”
老矿长摇摇头,没对她的话做什么评价,只是叹息道:“年轻人啊……”
他让贺明珠先回去,留下副矿长单独谈话。
等办公室只剩下他俩,副矿长立刻就想负荆请罪,被老矿长拦住了。
“为了一个摆摊闹成这个样子,你觉得合适吗?”
副矿长死鸭子嘴硬:“合适,怎么不合适!”
他还习惯性引用了一句某个已经被粉碎小团体的名言:“我们宁要贫穷的社会主义,也不要富裕的资本主义!”
老矿长说:“这话现在已经不兴说了。”
副矿长自知失言,急忙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矿长也没揪着不放,而是说:“主席说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你也不要总抱着老思想那一套。她想摆摊,你就让她摆,这也是发展经济,建设社会主义嘛。”
副矿长不服气地说:“发展经济是发展国营经济,不是让资本家死灰复燃!这帮倒买倒卖的个体户是吃社会主义的蝗虫,挖国家的地基,就不应该让他们存在!”
国家政策左右摇摆不定,老矿长的心也跟着左右摇摆。
他无法确定个体经济是利大还是弊大,便决定亲自去贺家看一看。
于是,过年前,贺明珠意外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