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平将散在地上的鱼投入池子里,扯着嗓,咿咿呀呀哼,“你我原非戏中人,怎知她红妆下白净面皮是哭是笑,躯壳里血肉心脏是黑是白……无非,说不尽,道不清的,俗世纠葛馁。”
院内最高的那颗树上,红水凝成的“白绫”顺着树干慢慢爬下去,那被吊在树上的甄家父子,“砰”地一下摔到地上,像是落入了无声流淌着的,干涸的,川流不息的河里,走向他们曾给予别人的,必死的结局。
*
“我尽力了。”
钱烧心蹲在地上,看着前面那道疯癫的背影,叹着气道。
“啊啊……诶诶诶,夏儿,女儿、我的,爱。包子一文,不不不,素的一文,甜滋滋。”柳方氏靠坐在河边的树下,手舞足蹈起来。
河面已经重新恢复平静,不再通红一片,甄府里的红水也随着柳夏儿怨念的消失退散不见。
一切都好似回到了正轨。
“诶诶,嘿嘿,老钱的,线,弧线,又进益了……哈,哈哈哈。”
一听到这个,钱烧心心头有些胀,低下头,两手抹脸。
“医者,放心吧,往后有我们一口吃的,绝少不了老柳的,咱们街坊邻居轮流带他上三面医馆去,总有好的一天。”一个大娘端着一碗粥利索走上前来,蹲在柳方氏身旁喂他,随后对他们道:“你们也去吃碗热粥包子垫垫吧,忙乎了这么一宿,肚子也该空了。”
这回再听到包子,祝虞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看着柳老伯痴痴傻傻地艰难喝粥,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吧去吧。”大娘朝他们挥手。
他们还是不走,大娘便一边替柳方氏擦嘴,一边道:“灾祸无情,知道人间日子艰难就对了,知道以后,才更应该告诫自己,要好好的把每一天过好,就譬如你们先转过身,去后头支起的摊子那吃点暖和的东西,让自己舒舒服服的吃饱,将这一日的最开头给过舒坦了。”
“粥,煎饼,油条什么的,都有。”大娘搅了搅碗里的粥,抬头,“怎么,不爱吃这些啊?”
倒不是不爱吃。
祝虞心道。
从前万年,虽然祝虞对人间多有好奇,但尧倾从不让她跑下来,就算她想吃包子,也是尧倾亲自去给她买回来的,所以她几乎不知道人间到底是个什么样,以及那里人们的处事方式。
一夜之间,家园被毁,面对断壁残垣,面对重病不治的亲故,他们没有仙力,在命运的摆弄前该作何反应。
祝虞好奇,难过,又无措。
她看向大娘手里那碗白粥冒出来的热气,然后视线上移,又看向大娘在柳方氏吞下一口粥后,脸上绽开疲惫又开朗的笑容。
疏忽,祝虞觉着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柔软地顶了一下。
然后大娘的声音在她脑中响了起来,恍恍惚惚说一句: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话,那就先吃个饱饭好了。”
人都还没死,那路就还没走死,路没走死,便不要费心去想那要死要活的事。
心里头一下豁达,祝虞笑笑,道:“不是的,挺爱吃的。那大娘,麻烦你照顾柳老伯了。”
大娘乐了,“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邻里邻居都这么久了。”
“那我们走啦。”祝虞牵着灵芝的手,转过身,突然觉着格外轻盈,问灵芝,“你待会想吃什么?”
灵芝:“仙子你吃什么?”
祝虞:“我还是想吃包子。”
灵芝:“那我也吃包子。”
钱烧心追上去,欠揍地又用手搓了一把祝虞的头发,“你怎么不问我?”
祝虞心情本好的不行,被这么一弄,很烦,可她不想在这么一个令人愉快的时候发作,假笑,掐着嗓子道:“哦,钱烧心,请问你想吃什么呀。”
钱烧心双手搭在脑后,“我不想吃包子,别的……我也没想好,诶,你说我吃什么好?”
祝虞的假笑一下收了,“……”
这个摊子是几个富商支起的,想的就是大家时逢灾祸,或许应付不过来,早早命人去隔壁没挨水灾的地方买了吃食,家里有抢救来能吃的米啊之类的,也交上去煮粥了。
摊子前排了老长一条队,过了许久,祝虞才领到三个包子,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一出来就走到钱烧心跟前,特意给他递过去一个,“来,包子。”
钱烧心以为自己听错了,指了指祝虞手里的东西,“包子?”
“对啊,包子,看不出来吗?”祝虞道。
钱烧心:“可我不吃包子啊。”
祝虞:“那谁叫你自己不乐意去排队,自然我拿什么吃什么咯。”
钱烧心竖起手指,朝天指指点点,眼见着气来了,他又要嘴贱了,灵芝本还期待这回他嘴里又要蹦什么出来,他却一个深吸气,甩甩手,抿唇笑成条线,消气了,双手合掌一拍,“哦,那我就自己去排队。”
祝虞递了一个包子给灵芝,灵芝伸手接过便啃了起来,望着钱烧心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口道:“仙子,我怎么感觉烧心钱似乎不敢欺负你。”
“有吗,他不一直那个样?”祝虞倒是没见得自己在他那有什么优待,在周围找了一圈,想把另一个包子给序璟,发现人群中不见他,拍拍灵芝的头,“诶,序璟又去哪了,这么一会功夫,他怎么又不见了?”
“不见了?那谁能知道……”,灵芝咬了口包子,嚼嚼嚼几下,突然想到些什么,瞪大了眼睛,扯住祝虞的衣袖,“诶,他莫不是又偷偷不舒服去了吧。”
“偷偷不舒服?”祝虞问。
“对啊。”灵芝抻长脖子忙把嘴里的吃食咽下,“你忘了吗,他之前不是躲着我们偷偷腹痛不告诉我们来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