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声音出了一半,恍惚里雪蚕好像听到了她的名字。
她浑浑噩噩抬起头,发现这站在不远处的女妖不知何时居然开始痛苦挣扎。
遍地混杂了她的血液的水像是催命汤药,将这女妖迷得找不着北。她的面容急剧变化,在雪蚕眼里一下子划过几张面孔,最后……
“雪,雪蚕……快……跑!”
最后在那一幅幅面孔里,她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样貌……
“雪蚕——!”
一记符咒袭来,狠狠压在撕扯着自己身躯挣扎的妖身上,顿时青烟四起。
雪蚕被这呼唤叫回魂,从无端的颤栗中回神,看向溪对岸的一行人。
“爹!娘!”
她不敢置信,双腿在一瞬间找回了气力,向赶来的四人冲去。
柳拂衣见她被血水浸泡过后的衣衫眼神猛然暗淡,直直看向在其面前的……“枫溪”,手里已经开始要投出收妖塔。
“等等,他是!”慕瑶一惊,连忙拉扯柳拂衣的袖子。
而后者心中自也有顾虑,这一方小塔在他手心就是无法投出。
可就在这份纠结里,与这身体主人争夺控制权的枫溪抢占先机,随着刺破天际的一声尖叫,从这竹林上空四面八方处飞来无数片枫叶。
如龙卷风袭来般,不知何来的叶片阻断了雪蚕奔向父母的路子,被一片火红遮蔽视线前,最后落入眼帘的是柳拂衣惊诧的目光,以及……
被这堵枫叶所成的墙挡下的符咒。
“咚——”
使出的咒力打在一瞬间不见空隙的枫叶墙上,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物质般被生生弹了回去,擦过柳拂衣几人身侧打在竹子上,振倒了一片。
雪蚕心寒如冰窖,可只须臾她又立刻握住了手中长剑回身在枫溪妖力未聚之际出招。
相较于用符,雪蚕更习惯用剑,以咒入剑,只靠剑气打斗,要是此招连到一定程度那一场打斗下来剑身不会粘上一点血迹,仍就泛着森森银光。
她将此招叫做——“银剑斩”。
剑气极速飞去,枫溪及时招来数片枫叶挡在身前以作盾,而雪蚕有伤在身再加上病未全好,这一招出虽刺破了其阻挡却也没伤枫溪分毫。
高速旋转的枫叶墙让她感到头晕目眩,耳边被携来的风声更是刺耳难耐。
她几度眼前眩晕,握着剑柄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可耳边时不时传来的冲撞声在提醒她,她现在不是独自一人。
“只要……撑到爹娘进来……”
她颤抖着嘴唇狠狠握了握剑柄,眼神忽的凌厉,侧身躲过袭来招式,可面对一个大妖仍是吃力得不行。
而这枫溪实则并不是完全状态,雪蚕能见她时不时会突然尖叫着打向自己的胸口。
她见这一幕又想起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相貌,以及她前些日子听来的对柳拂衣一行要去捉拿的妖的情报……
她眼神一暗不知心中何味。
还没等她寻过味,扭曲着身子的枫溪再是一声惊叫,突然一改招式用身子向她冲来。雪蚕下意识紧绷身子站在原地,随即被她伸来的手狠狠一推,推向背后几步远的枫叶圈。
“啊!!!!”
一时间,被数片刀刃划过的刺痛感袭来,她尖叫着拼尽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妖,挣扎中一缕长发被绞下,被枫叶卷入其中。
鲜血飞溅而出,有几滴落在了面目狰狞的枫溪脸上。
忽,原本还在嘶吼的枫溪一顿,伸出舌头舔走沾在嘴角的血液。
而后她像是吃到了什么人间蜜果,看向雪蚕的眼神也变得迷离。
“雪蚕……”
近在咫尺的脸再度变换,雪蚕看着那张俊朗的脸一下子就连颤抖都忘了。
枫溪,以人之情感为食,以诱导膨胀人之情感为招。
而此刻在它面前,就有一份窥探已久的培养媒介……
霸占着人脸皮的枫溪幽幽开口,刹那间似乎就连耳畔风声也淡了。
“雪蚕……我心悦你。”
藏在少年心中不知已有几时的话语在这一刻,以他的口、他的心,却不是他的魂说出……
带着浓情蜜意,却显得寒气森森。
雪蚕的眼睛因极度的害怕而颤抖,她在此时真的明了了面前的真切切是与她相谈甚欢几月之久的人。
而他们第一次的照面……却是在如此不堪的场面之下。
手中握着的剑柄松了又紧,紧了再松。
耳畔的冲撞声更响,怕是听到雪蚕这一尖叫外边的几人更是慌张急忙。
可……就算几人破了这墙又如何,在她眼前的不是个妖,而是……
而是一个被妖附身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不!”
在雪蚕恍惚时,原先把着自己臂膀的双手猛然一松,那似若蒙上江南烟雨的眸子一瞬间找回明亮,明晃晃望向哑然的雪蚕。
“杀了我……快!雪蚕快,快……用剑刺破我的胸口……”
似乎是拼尽全力才好不容易脱开被附身的痛苦,少年郎红肿着眼睛字字说得痛楚。
“杀了我……才,才能让这……妖出来……求,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断断续续,却像是一把连贯的利刃生吞活剥了雪蚕的身躯。
“我……我做不到,我……”她实话实说。
雪蚕在16年的岁月里,没杀过妖,更别提杀过人。原本这幅在与妖战斗过程里屹立不倒的身子,却在看到朝思暮想许久的人的面容,在听到夜夜入梦的声音后突然失去了所有气力。
泪水如注,混到她脸上未干的水与血里,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溪水。
“快……我要……撑不住了。”
少年勉强挤出一分笑,用尽所有力气与霸占了他身体、强取他心灵的妖魔斗争。身上仍是那日的红,暗纹绣着祥云本是赋予他长岁的祝福,可在当下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雪蚕……方才……方才这妖控制着我说了些胡话……”他笑着安抚着姑娘的心,“你别在意……你长得这般漂亮,武力有如此高超……我……唔额!”
钻心的痛苦让视线变得模糊,他闷哼一声,跪坐在地,但嘴里却不停。
“像,像你这样的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少爷能配得上呢?”
“……我原以为……我原以为……”
最后的话语他再也说不出来了,眼角那抹属于妖的红再度要浮现出来。
……
……
“噗嗤——”
鲜血如泉水飞溅而出,耳内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不见。眼前翻卷起层层乌云,一切的一切都无一丝色彩。
只有……那抹桃红依旧。
这把剑,终究还是沾上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