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尝不曾怀有一颗公正之心,一腔报国之志?
可经手的案件那么多,谁身上能挑不出一点错处?
怎料世上偏偏就有薛庭章这般擅于拿捏人心者,一朝被他握住把柄,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可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官生,又岂能断送在一个小小的污点上?
段庆臣不甘心,所以他答应了薛庭章一个条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手上的冤假错案越积越多,时至今日终至积重难返。
*
阴暗潮湿的地牢,花半夏被狱吏推搡入内。
此间四处充斥着古怪的臭气与霉味,角落里四五只硕大的老鼠旁若无人地溜达、觅食,对花半夏和狱吏的到来显得无动于衷。
花半夏手脚都上了镣铐,进门时被狱吏推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地牢厚重的栅门传来“哐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上锁的咔嚓声。
她心知同狱吏辩白无用,索性不再无谓耗费力气。
颓然坐在地牢冰凉的石板上,她不禁后悔起今日的莽撞。
可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自以为做了充足准备,却还是低估了段庆臣之流的卑劣与无耻。
周遭光线昏暗,不时有老鼠的吱吱声从四下传来。
花半夏无力地闭上眼,想起儿时的一个夜晚,她和父亲进入深山学习驯兽术。
那片密林幽暗难行,进山的路更是危险重重,随时会有猛兽扑上来……
那时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所生活的这座城,看似太平繁华,实则远比夜晚的密林更为可怖。
袖底蠕动了一下,一颗碧莹莹的三角小头从中探出。
青钏歪着脑袋观察着花半夏,不时吐出分叉的红信,发出轻柔的嘶嘶声,像好奇,像询问,又像在安慰它的主人。
花半夏垂眸看着青钏,须臾口中发出一声轻嘶,小青蛇立时不声不响地乖乖缩回了袖中。
再次抬眸,她冲牢外暗黑的虚空轻轻摇了摇头:不,眼下还不是时候。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花半夏睁开眼——段寺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牢门口。
居然肯来地牢见她。
花半夏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心知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从石板上站起身,她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走向牢门。
须臾站定,静静审视着门外的老者:“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不瞒你说,这案子确实另有隐情。”段寺卿说着一叹,“然此事牵涉过深,即便老夫,也不过只是其中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至于你,即使舍了性命,也无法令其改变分毫。”
他抚摸着腕上的念珠,看向花半夏的眸中露出悲悯之色,“当年老夫就是于心不忍,放了你这孤女一条生路。现如今,无论如何你父亲花成梁都无法死而复生,你何不就此放下无谓的仇恨,好好过日子?”
话落,看花半夏未答话,又语重心长道,“你再好好想想清楚。”
他蜡黄、苍老的面容笑意温良,落在花半夏眼中,却唯让她觉得扭曲,仿佛段寺卿脸上戴了一张古怪的面具。
“寺卿,查到了。”前方阴暗处,一名侍卫快步赶来。
段庆臣见状踱到一旁。
那侍卫用花半夏听不见的声音,在段庆臣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后者面色渐松,最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须臾,段寺卿返回牢门前,冲花半夏阴恻恻笑道:“骗子,老夫却偏不信你能做出让别人替你卖命之事,而且这一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
他早已打定主意杀花半夏,适才不过是以退为进,诱她放松警惕,再假意放走她,诱出那证人永绝后患。
此刻探明消息,段庆臣也慢慢回过味来。
纵使花半夏有同谋又如何?
不是当事之人,即便能越过重重阻碍拦下御驾,他和薛庭章还不是一句子虚乌有便可轻松揭过?
念及此他勾了勾唇角,转身沉声命令心腹:“做得干净利落些。”
花半夏眸中几欲喷出火苗:“狗官!原来你早就和薛庭章沆瀣一气,身为大理寺卿,却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你有负天子重托,百姓信任,简直猪狗不如!”
在她的戾骂声中,原本正在走远的段庆臣脚步骤然顿住。
为官几十载,这还是头一次因为办案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他嘴边浮起一个古怪的弧度,仿佛在笑,但那笑容却瞧不出丝毫愉悦,反而充溢着狰狞、酸涩与嘲讽。
须臾表情收敛,眸中便只剩下恶鬼般的狠绝。
蓦然转身,他几步返回牢门,盯着花半夏:“你当真和你父亲一样,到死都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