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武呛出一口血沫,“半夏,你父亲他是冤枉的……出事前一晚,我看见有人在虎笼前鬼鬼祟祟……那人看见我,急慌慌将一个散开的纸包塞进袖中。我当时未甚在意,事后想来,那人当是来投毒的。”
他牢牢盯住花半夏:“半夏,你信叔,那只虎绝不会突然发疯。”
“我知道,那人是谁?”
“我找人画……画了他的……”韩武似用尽力气抬手指向前方,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又看到了当日的投毒人。
但是他的手很快垂落下去,在那之前,人已经没了生气。
“武叔!武叔……”
韩武的瞳孔已经散开,花半夏知道自己这次再也叫不醒他。
*
武叔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找人画了投毒人的画像。
那张画像在哪?可惜他没来得及说。
花半夏回想着韩武死前的眼神和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黑漆漆的房梁上有个废弃的燕窝,由灰泥堆砌的小丘中间,赫然有个洞穴,像因惊恐而张大的嘴巴。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如火花一闪。
她迅速从屋内搬来一张高脚椅,拖到燕窝底下,踩着椅子,踮起脚尖,将手指伸进布满灰尘的燕窝中一通摸索。
果然触到一物——是纸张。
花半夏用两根手指将折成方寸大小的宣纸夹出来,迫不及待地展开。
纸上是一个人的肖像,看相貌是一名男子,却无龇须,看衣饰是宫中宦官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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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半夏返回山脚已是暮色四合,远远望见螭奴站在路边一棵大树下等她。
被问及为何晚归时,她只是随便找了借口搪塞过去,继而推说乏累,回到家中草草吃了口饭便回房歇息。
她打定主意不将螭奴牵扯进父亲的案子,故而在他跟前并未显露丝毫异样。
吹熄灯躺在床上,白天发生的事如走马灯般一件件在脑海中划过。
她将那张画像收好后去最近的武侯亭报了官。
事后又被叫到京兆府问话,直至亲眼看着衙役将韩家母子的尸身下了葬才往家走。
此案京兆府推断是强盗入室抢劫,谋财害命。韩家也确实有翻箱倒柜的痕迹。
但花半夏知道,这些都极易伪造。
她没说自己到时韩武还有一口气,更只字未提画像的事。
这既是吸取过去的教训,也是自我保护。
谁会凭一纸画像便信她所言?
证据不足,即便同情她如崔宴川,亦不能凭她一面之词重审此案。
而又有谁会真正关心一个小人物的死活?
当年父亲被虎咬伤,而且还是因为救驾,依然在重伤之下被打入天牢审讯。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又是在何种情形下承认了自己驯导失误?
他的伤是否曾及时得到救治……
这一年多,每至夜深人静,花半夏脑中便会不停思索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这次她不会再轻举妄动,除非搞到足够的证据。
对手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强大、凶残,一旦知晓她试图翻案,下一个在劫难逃的恐怕就是她自己。
或许已经晚了。
今日她因韩家的案子公然暴露身份,倘若凶手注意到她在追查此案会怎样?
花半夏不可避免地想到韩阿婆和韩武的惨死,继而是那张画像,画中人对她发出阴恻恻的冷笑,像在嘲讽她的弱小。
她在黑暗中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咯轻响:纵使躲在深宫,我也一定会将你找出来。
随着下一步计划逐渐清晰,她想到自己和身边人即将面临着什么,最终打定主意让螭奴离开。
越快越好。
*
次日适逢春祀,花半夏早早起床,和螭奴一起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凑成满满一桌,摆在厅堂里。
山菌炖仔鸡、煎夹子、熬肉、菘菜饺……几乎穷尽了家中所能找到最好的食材。
她还特地挖出一坛腊酒,与螭奴小酌两盅。
饭菜吃得七七八八,花半夏又灌了一口酒,终于鼓足勇气问螭奴:“你身上的伤都好差不多了吧?”
这话头一起,原本安静温馨的气氛顿时一僵。
螭奴察觉出她要说什么,花半夏看得出来。
他原本正准备夹菜的手一僵,继而缓缓放下筷子,低眸点了点头。
周遭仿佛在一点点结满霜花。
花半夏干咳一声,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吃菜。”
“我吃完了。”
……罢了,该来的总会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事先预备好的包裹从屋中取出,推到螭奴面前,抿了抿唇道:“这包裹中的银两都是你采药换来的,阿姐一直替你存着……我想……也是时候该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