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泪眼婆娑,雾气升起,他大步朝着桓圳走着,死死的攥住了桓圳的手臂,久久说不出话。
“有劳桓公了。”
没有怨恨,也没有致歉。
没有怪他没有看顾好自己的亲妹,因为他不止是桓妙的兄长,更是天下人的桓圳,是桓家桓圳,堪当相才的桓圳。
辅帝王,安万民,是他的使命。
桓圳祖居定安,定安城淹,那必是官沟有了问题。
前几月接连下雨,已经报了上来,只不过一步步的执行下来,又逢雨季,自然是慢了些。
桓圳命人先去亭溪别院将桓婵护好。
别院内的桓婵似是受了惊,发疯似的乱喊乱叫,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双眼猩红如血,嘴里不知喊着些什么。
别院内除了桓婵和一位老嬷嬷外,再没有别的主心骨,一时之间,出也出不去,走也走不了,只能都守在桓婵身边希望她能够清醒一些。
卫无尘选的那个孩子是个哑女,支支吾吾急的就想一头撞死,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院乱了套,桓圳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来。
桑家这边。
桑敬义进了宫,桑老太太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将家中女眷都召在了一处,命人护好,剩下的家将全由桑淮训和桑淮归调遣。
桑姮带着桑嫣和莫晴竹,守在穆文君和桑老太太身边。
“母亲,文君送母亲上山。”等了半晌,穆文君有些等不住了。
桑老太太泰然自若的缓缓开口:“不,等着二郎回来。”
“外边已然乱了,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其民命重于吾命。”
桑老太太胸有成竹的开口:“文君啊,再等等,会有办法的。”
水已然没到了大腿,可桑老太太的话,似乎有着一种让人膜拜信服的魔力,一时之间,竟无一人在说走这个字,只是同主家一起,静静的等着,默默的祈祷着主君能够尽快的赶回来。
桑敬义还没有进门便听见了呼喊:“桑淮训,桑淮归听令,趁着雨停,随我安置百姓。”
“喏。”二人应了一声,再抬头,却早已不见了父亲的身影。
过家门,不得入。
二人齐齐抱拳:“祖母,母亲。”
“祖母,伯母。”
“去吧。”桑老太太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舍:“随你们的主公去吧。”
莫晴竹依依不舍的望着桑淮训,却不能说出一句阻拦的话。
二人对视,含情脉脉,依依不舍。
桑淮训转身欲走,却被什么钩住了衣袖,转身看,是莫晴竹的手指:“乐行。”莫晴竹却也只能道一句“早点回来......”
“嗯。”是他对发妻最安心的承诺。
我会早日归来的。
可定安城百姓何其多,两日之内转移完全都是快的。
“我也同去。”桑姮说着便要跟着兄长往前冲,却被穆文君眼疾手快的抓了回来,穆文君刀眼一挖:“你留下。”
桑姮本就年岁大了,不好再嫁,若是依旧不改本色,抛头露面,只怕更加难寻夫家。
桑姮看了看祖母,就好像没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所有人都要她做名门淑女,却从未有人要她只做桑姮,她明白的,这本就是她的责任。
正当桑姮泄气之时,桑淮归的声音却在门外就像刚刚桑敬义那样传了过来“缈缈,伯父叫你与我们同去。”
桑姮闻言眼中登时就有了光,穆文君的脸色变了变,桑老太太难掩上扬的嘴角,道“难嫁便不嫁了,一个姑太太,咱们家还是养得起的。”
“母亲又纵着她,这世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随后瞧着桑姮扬了扬下巴:“既然父亲唤了,你便去吧。”
桑姮点了头,行了礼,便又朝着门口喊着:“阿兄先去,我换身衣衫自去。”
“好!”
桑姮转身去寻劲装了。
“母亲,阿父说总有别家女君不方便搭救,带着缈缈好些。”
“知道了。”
二人隔着院子喊话。
桑老太太轻笑了一声,苏媪也在一旁抿嘴“奴瞧着咱们家的女君啊就是比旁人家的好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现在还不是得要咱们家女君去救。”
“缈缈到底是给你们灌了些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的竟都帮起她来了。”穆文君无奈于女子难管,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欸,这可是二郎叫去的,文君莫要气,若是气便等缈缈回来多骂她几句。”
众人边笑边说着,说的穆文君也没了脾气。
“我的女儿,我又怎得不知她是什么样子的,只怕她啊,没了家人撑腰要如何度过漫漫人生路。人,总该是要靠自己的。”
“文君还是要看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缈缈自有她的福气。”
桑姮得了令便欢喜的换了身玄灰色的劲装,深一脚浅一脚的蹚水走着。
桑姮闻着腐烂的尸臭险些吐了出来,她强压着胸腔内的恶心,与满城漂着的残肢逆向而走。
城内的高地只有那么几处,城内放不下了就只能往城外运。这样一来便可以双管齐下,两条路互不干扰。
桑家负责的是官眷,需要往西边的高地上转移。
桑姮刚出门抬眼在没到了大腿根的浑水之中搜寻着兄长的身影。
污水恶臭望不见尽头,百姓有秩序的从污水中有条不紊的走着。
桑姮抬手平衡着身子,朝着桑淮归的身影摸去。
“缈缈,现下女君难寻,若是有女君遇险还是要救,咱们家又是运的官眷,自然能避嫌的就要避嫌,故此二伯带上了你,等下府内的在室女便交给你了。”
“水灾时疫一般都是接着的,你可叮嘱好忍冬了?”
桑姮回“三兄放心,忍冬自然知道。”
桑淮归:.....
这话一听,桑淮归便无奈的撇了撇嘴,这不就是没叮嘱忍冬。
罢了罢了,伯母和桑嫣应该会想到的。
桑姮跟着桑淮归蹚水到了裴家。
桑淮归刚进门就朝着裴家家主裴秉烛喊着:“裴大人,裴大人。”
“府中可都安顿好了?”
桑姮无奈,只能跟着桑淮归身后喊着“裴家妹妹。”
边走边喊,片刻就瞧见了裴云婕满身泥泞却异常欢喜的朝着他招手.....
桑姮真的想扣瞎裴云婕的眼珠子,明明是她喊的,怎么裴云婕朝着桑淮归招手干嘛!她没看错,就是朝着桑淮归招手。
桑姮:......
众人:.....
桑淮归却没有发觉异常,朗声喊着“请诸位移步门外。”
桑淮归伸出了手,瞬间,裴府的人汇成了一条长长的人绳。
桑姮牵着裴云婕的手。
裴修霁转头依旧笑的如清风一般“有劳桑家女君了。”
桑姮闻言报以一笑。
门外,无数个人手牵着手,汇成了一道道人墙。
在这个毁灭性的天灾面前,渺小的人类用不屈的脊梁昭告着上天他们的顽强不屈。
他们无论贫贱,无论身份,互相扶持,互相信任。
共同度过难关。
他们相互加油鼓气。
“桑家阿姊莫不是同辽北虞家女君一样厉害?”裴云婕跟在桑姮身后调侃道。
辽北虞家,自建朝起便镇守北方,朝内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腥风血雨,都动不了虞家分毫,也正是有虞家镇守,内朝各位才能安心的内斗,而不用防范北方的匈奴,得虞家守辽北,是上天之恩德。
前一阵辽北的捷报才传进了国都,虞家同匈奴是生生世世的恩怨,父死子继,子死孙继,子子孙孙无穷尽,战争与仇恨也无穷尽。
若是说桓妙是所以女子的梦想,那虞长缨在今时便成了所有女子的妄想,是桑姮心中不可望更不可及的神女。
虞长缨。
现在的众人还不知道,这个女子将会有多大的力量,足以凭一己之力,护河山百年安康。
她的名字将会超越世间众多的男子,被铭刻在功臣册上,一笔一划,一字一字。
得将长缨,天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