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无尘转过身来,随手拨开了眼前的花枝,花枝颤动着,落下丝丝细雪,。
“男女有别,卫将军邀我来此所为何事?”桑姮行礼道:“好叫桑姮知会阿姊一声。”
卫无尘含笑看她,旋即像是想开了一般,径自说着:“明熙四年十一月初六,你在顺昌城救下一个小男孩你可还记得?”
“顺昌城惨遭毒手,郓城和粟城的援军迟迟不到,叛军屠杀过后,顺昌已然成了一座死城,三日后,援军还是未到,叛军的后援到了,城门大开,我以为来的是援军,可我面对的却是敌人的屠刀,我抱着我阿娘的尸体大哭,以为死亡降临,痛苦会将我撕碎,可下一眼长箭穿胸,你红衣踏马而来,救我于敌军刀下。”
因顷刻间爆发力太大,面具悄然落下,回眸一眼,惊鸿一瞥,她为在战场上又救下一人而开心,竟叫那男孩数年不忘。
“我告诉你我叫阿敢,从那以后,我也想成为你这样能保护每一个人的将军。”卫无尘说着。
他还是说谎了,他想成为大将军的原因不止是因为桑姮,更因为谢衍昇,因为那个男子可以替桑姮拦下一箭,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桑姮身边,同她亲昵无比,自己却只能在一旁偷瞧。
纵千百年之后,他也忘不了学武的初心----是为了守护。
守护每一个他珍重的人。
所以说卫无尘不会放弃手里的剑,却也将当初心底的那个人,推了出去。
也罢,既然她不属于他,那便将她自己的天地交还给她。
桑姮搜寻着记忆,在卫无尘的叙述中,隐隐的想起来了;
那时顺昌大难,本不是汝平军来救,可偏偏郓城和粟城的城备军分身乏术,当时她父亲便在粟城苦求粮草支援,粮草三天未到,可桑同道等不了了。
顺昌城里是明帝的至亲,其余全是老弱妇孺,焉有只顾自身,不顾大局之理。
于是在夜里,桑家军怀着战死的信念,吃掉了最后一粒粟,踏着月色,朝着顺昌进军,
“许是战火之年太过潦草,你我在那年便失去至亲。”桑姮风轻云淡的说着,仿佛清风吹过山岗,不留下一丝足迹,可所有人都知道,清风曾来过。
那一天,桑姮以为去到顺昌不过是收拾残局,因此穿上了梦寐以求的新衣,谁知却碰到了屠城叛军。
桑姮听令带着顺昌城的幸存者出城躲避,桑同道带着亲随断后厮杀。
那一年。
卫无尘至亲尽亡。
那一天。
桑姮,至亲战死。
祖父战死,桑家仅有的两个女君,桑瑾,桑瑜也随父一同去了。
“我四姑姑前年种下的红榴树,那年正要结果,她还说着要酿红榴酒,小姑那年,刚有了婚后的第一个孩子,那孩子还未出世,刚不到三个月。”
“斯人已逝,何必感怀,我们过好如今的日子,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世上不止一个人丧父丧子丧至亲。
始皇都没有长生,又有谁能起死回生啊。
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又好像改变了什么。
他们平平安安便是对亡人最好的慰籍。
“今年的梅花开的真好,他们都会瞧见的。”桑姮以为卫无尘是想悼念亲人,于是一直出言安慰着:“卫将军如今战功赫赫,怎得落寞。”
“卫将军依旧不忘从前恩情,自然是好的,可也莫要忘了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前事莫忘,后事之师。”
桑姮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卫无尘说着,语气里带着的是对未来的所有期望。
“你能叫我一声阿敢吗?”卫无尘忽然出声,脸颊上面染上了一层红晕。
二人之间的气氛随着卫无尘的话一出,变得有些尴尬了。
二人同瞧着一株梅花,桑姮抬眼瞧他。
殊不知,在这样严寒的冬天,卫将军的掌心已然湿漉漉的,说出的那句话,他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不由得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他紧张到不自觉的扣手,让衣角多了些褶皱。
他等这声阿敢,等了好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
就为了见她一眼,听她一声阿敢,他就像呵护一瓶易碎的琉璃一样,离近了怕梦碎了,离远了,怕再也见不到了。
“阿敢。”桑姮瞧着卫无尘的那双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灰尘后面掩饰着的是他躲闪的不自信,眼里的光,亮了又暗,桑姮想拒绝,可瞧见了那样一双眼睛,只能叫出了一声阿敢:“还钱。”
二人都笑了。
卫无尘从怀里拿出了二两银子,桑姮将手伸到了卫无尘的手下面,作伸手状,卫无尘将手一翻,银子便落入了桑姮的手里,二人并没有接触到。
“有劳卫将军惦念了。”
桑姮说的是那二两银子。
“这里的梅花不似别的地方长得枯燥乏味,倒是各有特色,我便不打扰卫将军了。”
桑姮同卫无尘会心的一笑,转身欲走,却又回过身来。
“大多数人觉得卫将军大难不死,荣宠无限,那我便祝阿敢不遇厄难,顺风顺水,一生平安。”
她语气轻快,就如同她身后的朝阳一样,笑颜让人如沐春风,融化了整个冬天的严寒。带给人无限的幻想与期望。
桑姮说完就走了,独留下卫无尘一人在此。
桑姮觉得同卫无尘有缘分,从未觉得许多年后的相遇,是别人精心多年的久别重逢。
“你祝我一生平安,那我祝你些什么好呢?”
卫无尘拨弄着眼前的梅花。用极低的声音说着。
“那我祝你早遇良人吧。”
别的园子的花都是经过宫人的修剪,独独这院子的梅花,是桓婵喜欢的,她不喜欢被修剪过的东西,显得太过压抑,就好像桑姮一样,恣意成长,不受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