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翳明微微一顿,任荷茗已道:“请侯主回去向陛下回话罢。小昙,更衣。”
小昙也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应下:“是。”
任荷茗将礼服穿戴整齐,随后忍不住叹一口气,道:“该感谢任如玉么?还将这衣裳做得宽大了些,不然还真是穿不上呢。”
小昙并未像寻常一样安慰任荷茗是他过去太瘦了,担忧之色在他眉间挥之不去。任荷茗抬起小昙的脸,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掐了他的脸蛋一把,微微笑道:“不要担心。这不是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么?”
从最初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被揭穿的一刻。此时此刻,反而无比平静。
咸安帝看到任荷茗穿着华丽的礼服出现时,眼中瞬息闪过确认的光彩,迎上的,却是任荷茗纯净的目光。他走上前去拜下,咸安帝便道:“原来是你。”
任荷茗抬起眼,仿佛不明白一般看向她,咸安帝的目光深而幽黑:“那一日,在会宁宫中,为定安皇后说话的人,是你。”
还不等任荷茗继续问,咸安帝明确地道:“当年选秀之前,在会宁宫中,朕见到的是你。”
任荷茗清澈地迎着咸安帝的目光:“是啊。当年选秀之前,儿臣确实在会宁宫中见到了陛下。”
任荷茗如此坦诚地应答,咸安帝反倒沉默了,任荷茗亦耐心地等待着。他希望咸安帝可以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在此时此刻,在离不堪最近的一刻,她们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对感情至深的姻亲母子,过往那一幕幕虚伪的施恩与受恩在眼前闪过,它们暂时地被剥离了背后的无数算计,仿佛咸安帝真的是对任荷茗宽容和蔼、会关心他的身体甚至为他添衣的母亲。但,咸安帝终究还是开口了。
“那日在会宁宫中,朕中意的,原本是你,不是你哥哥。”咸安帝说道,“朕曾经说过是因为在会宁宫中见过任氏公子所以生情,你为何从来没有解释过,朕见过的是你,不是你哥哥?”
惊讶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任荷茗的脸,那神情足够真实,他顿了一顿,道:“母皇…曾经在会宁宫中看中过儿臣吗?”
咸安帝温和地看着任荷茗:“是啊。那时,你为定安皇后仗义执言,朕曾经想封你为贤君。其实,如今在朕后宫中的,应该是你,不是你哥哥。”
任荷茗垂首片刻,而后道:“那日,儿臣和哥哥都去过会宁宫,母皇虽然提过是在会宁宫中对哥哥一见钟情,儿臣却并没有多想。建陵郡王也好,…废阳陵王也好,甚至…兰陵王主也好,当初都是看中了哥哥,儿臣实在无从想到,会有人看中儿臣。从小到大,母亲都是更喜欢哥哥,在母亲眼中,无论我做了什么,哪怕一度得到母亲的笑容和夸奖,只要哥哥出现,做些微不足道的什么,母亲就会立即将我晾在一边,抛在脑后。儿臣向来不过是一个透明的人罢了。”
说着,任荷茗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即便只是一瞬,母皇曾经看到过儿臣,儿臣都无比感激。”
咸安帝静静地看着任荷茗,任荷茗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打破这平静的,是薛玄泽的哭声,任荷茗忍不住抬起头来,如意适时地道:“小郡主哭了,想来是想爹爹了。奴才等实在是哄不住。”
咸安帝的目光轻轻移到了薛玄泽身上,任荷茗抱住薛玄泽,礼服的袖子好似不经意般垂到手肘,薛玄泽被任荷茗腕上的八宝手钏吸引,白嫩嫩胖嘟嘟的小手便去抓,咸安帝微微一顿,缓缓闭上了眼睛。
任荷茗已经将话说到了极致,咸安帝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所说的——人人都是先看中任如君,甚至选秀当日,任荷茗就站在任如君身边,咸安帝也错认了任如君,薛钥、薛镝和薛钰看中的也都是任如君,任荷茗当然会不认为咸安帝看中的是他。任荷茗也有意没有解释到极致,以咸安帝的聪慧,她自然会想到,昆山侯府两房之间并不和睦,任荷茗无从知道后来留在会宁宫的任如君和咸安帝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是认为她们之间也发生了什么,因此咸安帝看中了任如君。
比起一个女人,任荷茗特意将她与母亲相比较,再加上,咸安帝所疼爱的玄泽,任荷茗所代表的她亲生父亲的形象——双胞胎中光芒较弱的那一个,不断不被人选择的那一个,她曾经无比渴望可以留在身边的亲生父亲。她自己曾受过的苦,是否还要加诸于她疼爱的玄泽身上。
如果她还有最后的一点点良知。任荷茗也只能赌,咸安帝还有这最后的一点点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