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纯钧出征,并未如咸安帝所希望的那样难以服众,疏于兵法,而是十分顺利地接掌了长安军,此后用兵如神,势如破竹。
捷报频传,咸安帝面上带笑,心中却未必高兴。
任荷茗身子重,恩贵君便不再让他入宫请安,他渐渐在兰陵郡王府住惯,郡王府的院子也变得更有生气起来,正值秋日,院落里的柿子树叶子落尽,缀着满树橙红鲜透的柿子,无数灰喜鹊跳跃枝头啄食,十分热闹。
薛镇来时,看见这番景象,眼中也染上一丝笑意,轻轻道:“秋风肃杀,唯有你这院子里,倒是活泼可爱。”
“可惜我如今身子沉啦,不能爬到树上去摘,这几个都是凌霜摘的。”任荷茗笑道,薛镇见他笑得甜,目光也难得生出清粼,任荷茗拿起琉璃盘递向她,“镇姊吃一个?”
薛镇挑了一个柿子拿在手中,倒也没急着吃,只是淡淡道:“我来是要同你说,你托付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任荷茗笑盈盈地道:“多谢镇姊。”
他托薛镇做的事,倒不是萧氏暗卫不能做,然而,薛镇是萧氏和薛钰所奉的下一任大晋皇帝,任荷茗要做这么瞒天过海大逆不道的事情,理应与她打个招呼。薛镇听了之后若能同意帮他做,那更是大大的好事,省得浪费萧氏暗卫的力气,她们也能更多地集中精力探察敌情,监控朝堂,协助长安军作战。
薛镇在石桌的另一侧落座,微微笑道:“你啊,胆子是真的大。”
任荷茗笑道:“这话,怀昭公主也对我说过。”
除了周太后之外,最关心广陵郡王的便是怀昭公主了。他知道任荷茗向咸安帝坦白了遗诏的事情,也十分担忧,任荷茗却只笑笑,对他道:“陛下杀心早存,区区一道遗诏是不能保住广陵郡王的性命的。唯有…一死,方能得自在。”
薛镇微微笑了笑,道:“广陵皇姑还对我说了一件事情,我想你一定想要知道。”
“何事?”
“她请求我,将这件事的内情提前透露给宫中的敏贵傧。”
任荷茗撇了撇嘴:“她倒是风流。”
“并不是风流。”薛镇淡淡笑道,“敏贵傧入宫后,曾向母皇提起他幼时吃过的一种野薯,那野薯在皇家菜园种过,又被推广到民间,今岁已得了大丰收。按照户部的估计,若是百姓愿意耕种此种野薯,我大晋的人丁至多可兴旺——”
她轻轻伸出四根手指。
“多四仟万?”任荷茗惊讶地道。
薛镇笑笑:“结合水利,可翻四倍。”
任荷茗眼睛睁得滚圆,薛镇却轻轻道:“敏贵傧向母皇推荐的,并不是一种野薯,而是广陵郡王这些年来,从外疆引进后,费尽心血培育的薯种。”
任荷茗微微一震,旋即明白过来:“敏贵傧曾是…”
敏贵傧被闵家献入宫中之前,曾经是清倌。想来,是与那位广陵郡王庶君敬罗衣有些关系。如此一想,这些年来广陵郡王一直流连风月,想来这风月就是她的地界——京中名声最盛的是燚心楼,而攻心之毒的解药中必不可少的正是燚心草。
薛镇微微点了点头,道:“她虽然未曾多说,但我大概猜想得出,她曾经使得广陵郡的百姓饥饿而死,因此她将余生都花费在了为农民育种之上,希望能使百姓免受饥馑,为自己赎罪。我先前为了民生,除了兴修水利,自然也想过选育良种,但在稻米一项上,想了许多办法,始终突破不大,倒是广陵郡王,走访民间,见百姓常以薯类充饥,剑走偏锋,转而培育薯种,这才见成效。”
薛镇说着,含笑,向来清冷的凤眸中,闪烁着真心欢悦的星光。
任荷茗知道,薛镇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一心争权夺利的皇女,即便她很多时候都没得选择,她还是将许多心血都花费在了研究水利等民生之所需上。有郦聚源的水利,有广陵郡王的薯种,薛镇的夙愿总算得成,将来的大晋,将是一个充满希望、欣欣向荣的大晋,不会受粮食和人丁的限制。
想到将来的愿景,任荷茗亦忍不住心神激荡,灿然笑道:“恭喜镇姊。”
薛镇含笑看向他,旋即又垂了眸道:“我倒是钦佩她就这般将薯种献上。”
任荷茗请她安排萧纯钧和广陵郡王都假死,自然将当年的隐情全部告诉了薛镇。薛镇难免惊讶于,明明有这般深仇,广陵郡王却这般迂回着将薯种献上,在史书工笔中,为咸安帝增添一笔耀眼的功绩。
任荷茗笑笑,道:“其实也不难理解。早一年献上,早一年试种,早一年推广,百姓也就早一年不受饥饿困扰。至于史书中将这一笔记给谁,我想她并不在乎。”
不仅仅是广陵郡王。还有他的外祖母辛彦来,或许还有沈相和和其他许多人。她们没有能力推翻咸安帝的统治之时,也尽了她们最大的努力,纵使将这一笔功绩添给了仇人,只要能保住百姓们的安居乐业,她们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