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开始时,忬贵君为显示公平,安排咸安帝抽签决定众位君傧献礼的顺序,也言明,咸安帝大可以直接指定,今日一切,尽随她心意。
因外头已经宴过了群臣,宫宴上便没有外臣,万寿节的规矩比起除夕守岁之夜来得宽松得多,除却寿礼之外,不少人都准备了才艺,忬贵君和惠贵君两人也较着劲儿地令乐府新排了不少节目,殿中歌舞不断,比宫中宴会例行的歌舞自然是要精彩不少,任荷茗看得入迷,差点想要鼓掌,好在被紫苏一把扯住,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不过萧定君并不在乎,只是含笑对陆恩傧道:“满殿的人除了陛下,就属茗儿看得最高兴。”
陆恩傧看了任荷茗一眼,也只盈盈笑起来,任荷茗便赧然一笑,咸安帝发觉几人说小话,问道:“定君,你们说什么呢?”
萧定君不料自己被提到,微微一顿,旋即温声道:“臣侍说茗儿看得这般认真,可见他们表演得好。”
方才咸安帝抽中忬贵君,忬贵君除献上四十九把錾花赤金如意外,便是献上了这支他令乐府新排的剑舞,舞者们持两柄短剑作舞,比起寻常的柔媚舞姿多出许多英气,其中为首的舞者不着红,而着青蓝,容貌算不得绝色,却棱角分明,身姿若蛟龙般矫健,格外引人注目,这般表演,确实把惠贵君献上的《云生记》的书法名作和一折八仙献寿的戏压了过去。
咸安帝却只看那人一眼,便向萧定君笑道:“定君既然喜欢,赏。”
今日跟在咸安帝身边的是血衣侯,她只除了一身血衣,姿态恭顺与寻常宫女并无什么区别,揽着拂尘安静地屈身立在咸安帝身侧,闻言回身摆手,即刻有人给下面的剑舞舞者送上荷包赏赐,祥贵傧抱着年幼但生得丰润明丽的五皇子,笑盈盈地道:“忬贵君主子辛苦排演,陛下也该有赏才是。”
咸安帝笑笑,向忬贵君道:“爱君有心了。”
忬贵君含笑看着咸安帝,眉目间明丽动人:“陛下觉得好,便不枉费。”
说着目光落在那为首的舞者身上,那舞者微微一顿,行礼道:“能为陛下所喜,是伊袀的荣幸。”
咸安帝闻言倒是一顿,问道:“名姓里,是哪个钧字?”
那舞者垂首行礼,道:“是‘袀粹清明’的袀字,奴的母亲笃信道教,这袀字意为纯一,母亲说,身为男子,理应昭节守贞,一心一意侍奉妻君,故而为奴取名为,袀。”
咸安帝微微侧首,静默片刻。
这戏码说起来也不罕见。咸安帝是天下之主,对某个男人起兴趣是再微末没有的事情,问一问,册封个位分,宠上一阵,周而复始。只不过,谁都看得出来,这样身段,这副容貌,这般性情,这个名字,又作剑舞,显而易见是冲着萧定君来的,且来者不善,不可说地带了满满的恶意。
萧定君瞧出忬贵君的用意来,却也只低头一动手上的玉扳指,咸安帝忽然瞧向他,问道:“定君给朕备了什么贺礼?”
萧定君不意咸安帝竟问这个,愣了一下方答道:“臣侍也没有准备什么特殊的东西…”
说着他身后的聆音、察理捧着一只赤红锦盒走到殿中,萧定君亲自打开锦盒,道:“此剑是先帝赐给臣侍姐姐的,以姐姐和臣侍的名字命名——‘含钧’,姐姐战死之时,尸骨无存,只留下甲胄和这柄剑,臣侍便一直佩戴着它,它伴随着臣侍的每一场征战,直至最后一战,臣侍斩杀头曼单于之时,此剑折断。后来几经辗转,终于在去年将此剑修好,今年蒙陛下厚恩,钰儿承长安军元帅一职,臣侍从此便无用武之地,这剑,臣侍想,唯有奉给陛下。”
萧定君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咸安帝如他所愿选择薛钰为长安军的新帅,他献上自己的佩剑,算作对自己戎马生涯的了结,强调自己和长安军的忠心,仅此而已。
然而咸安帝眼中波光一动,忽然站起身来走下殿去,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华美,长长的郁金色拖裾上无数姚黄牡丹在金线、金晶与珍珠的点缀下怒放芳华,她走得很慢,很郑重,像是个演出着最重要的一折的戏子,力求将感动推向顶峰。
她走过去,牵住有些无措的萧定君的手,轻声道:“那些年,实在是苦了你了,朕没有在你身旁,一直是朕此生的遗憾。朕知道这把剑一直陪伴你出生入死,你把它送给朕,了却了朕的遗憾,就好像朕也参与了那段时光一般,好像朕一直陪伴着你,保护着你。”
萧定君有些懵,但他早已学会了不去反驳咸安帝,任由咸安帝满眼波光地紧握住他的双手:“无换,朕懂得这把剑的分量,你将它给了朕,从今往后,朕一定保护好你。”
萧定君仍不明白,但他听得出这是咸安帝的真情剖白,倘若咸安帝真的能在他退位让权之后保护他,那自然是很好的,所以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咸安帝,怀着他永恒有的那种温柔的底色,咸安帝沉浸在那种温柔之中,仿佛一个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说道:“无换,做朕的皇贵君罢。”
萧定君一愣,即便酒席之上坐着的都是熟知宫规的人,嘈杂声犹是嗡然而起,有人碰翻了杯子,也有人议论纷纷,任荷茗看向最高之席上坐着的人——周太后面色淡淡,只是双眼慈悲地望着萧定君;惠贵君正在自顾自地饮酒,仿佛咸安帝方才什么也没说;忬贵君似乎也面色如常,然而他身旁的奴才正在小心地为他擦拭着他的手。
第一个起身的是陆恩傧,他含着笑,吟吟道:“傧侍恭喜皇贵君,贺喜皇贵君。”
而后是任荷茗、抹去唇边酒水即刻摇晃玉树一般起身的广陵郡王、梅贵傧,紧接着是所有人:
——“恭喜皇贵君,贺喜皇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