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任荷茗扶着陆恩傧的手,低头赧然道:“茗儿给恩傧主子添麻烦了。”
陆恩傧叹息一声,轻轻拍拍他的手背,道:“在这宫里,没有谁能护得住谁的周全,我们老一辈的,也只能是把自己认为对的教给你们,但终究,遇事的是你们自己,处事的也是你们自己,身为人父,也只是希望无论你们如何选择,只要能保全自己就好。何况你赤子心肠,本宫是知道的,选你做钰儿的正君也正是因此,如今也没有因为此回陷入危险而反过来因此怪你的道理。更何况,陛下一面觉得自己的孩子之间勾心斗角,一面就更愿意相信自己几个孩子姊友妹恭,你做的,不算错,反而能让她记些钰儿的好。”
说着又攥一攥任荷茗的手,低低道:“她当真以为那是你哥哥……倒也是好事。”
任荷茗想起那一夜烛光中折射开璀璨光芒的金丝水晶与身后桃树粗糙的质感,心中蓦地一突,却也唯有低头应是。
由是回到会宁宫,时辰也不早了,任荷茗陪萧定君和陆恩傧用过午膳,闵贵傧那头的风波也就定了。
原来他那一胎一早就被穆太医论断是皇女,然而怀得不稳,恐怕先天不足,闵贵傧本就希望家族能够鼎力支持自己的女儿,便动了除掉兴陵郡王的心思,又为灭口,除去了穆太医一家。这本是大罪,然而穆太医一家早已烧了灰没了证据,无法定罪,或许是因此,闵贵傧坚持喊冤,咸安帝便只是下旨让闵贵傧的景春殿里随居的低位傧君都搬了出来,明摆着是打算冷落着闵贵傧了,但午膳时又将自己桌上一碗血燕赏给了闵贵傧,仍旧教他安心养胎,是看在凤胎的面子上不打算追查也不打算处置的意思了。
穆太医满门七口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权术斗争之中了。
至于太医院那头,涉及凤体安康,血衣卫雷厉风行,查处了所有牵涉次药假药的太医和医署官员,同时也收了任荷茗和兴陵郡王君的药去验,恰巧给任荷茗和兴陵郡王君的活血化瘀药物中,红花一味也是假药,那药治跌打上效果本就一般了,根本不可能是香囊中惹得闵贵傧动了胎气的药,由是二人也就得了清白。
当然其实就算没有这一出,任荷茗也留了一层手段——那日去兴陵郡王府时,他从薛钰手里要来那药,从最上头刮下一层来,又在其中加了一些任荷茗特意买的兴陵郡王君常用的桃花水粉调匀,不仔细瞧不出来,又把干净的药膏重新铺在上头,太医就算查验也查验不出什么来。那水粉兴陵郡王君素常用惯了,很难辨别药膏中多出了一点点水粉的味道,就算有,也不过以为何时不小心沾染上的,可是无论谁想要陷害兴陵郡王君,都一定不会想到要在那药里添上水粉。闵贵傧说兴陵郡王君用药膏调换了他的手膏,但只要一验,那手膏中没有桃花水粉,任荷茗再自认第一天时便因调皮不小心撒了水粉进去,就可以证明那药膏不是出自兴陵郡王君处。自然,最不妙的情况,若那药膏中真有水粉,那便可知药膏确实从兴陵郡王君处来,定是兴陵郡王君身边出了内奸,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
任荷茗这一番算计算不得精巧,只能说是一重保险,没用上倒也是好事,让他好能将自己的天真无邪装下去,不至被咸安帝认出来。
午后下了些小雨,薛钰从宗人府回来,便说这雨当是下不久,让任荷茗安心等等,待雨停再送他出宫。不多时又见荪萍回来,一面解去蓑笠一面道:“太医院那头眼下已收拾完了,廖院首都被血衣卫拉去下狱了,眼下太医院苏家折了院首,闵家折了穆太医和黄太医,怕是元气大伤了,主子正可以推荐易太医做院首。”
陆恩傧不甚高兴地道:“做院首有什么好的?做了院首,首要便得照顾皇帝的身体,回头再疏忽了哥哥的腿。”
萧定君无奈看他一眼,则道:“提拔谁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眼下太医院已经出了这样的乱子,谁再把手往太医院里伸,就该着谁倒霉了。”
任荷茗则不觉道:“血衣卫如此厉害,这少许时间已将太医院肃清了么?”
陆恩傧剥着个枇杷,听得任荷茗此言,不乏八卦地微微冷笑道:“你在闺中,大约只知道血衣侯的恶名,却不曾听说过她的故事。她原是幽廷罪奴,郁陵这块封地从前是先帝三皇女所有,那先郁陵王的生父赵太君是出了名的坏脾气,时常去幽廷里折磨罪奴取乐,他生有皇女,几个罪奴如何,皇帝不会同他计较,因血衣侯无论挨了什么打都不曾出过声,反倒被赵太君看上,从幽廷里头要了出来,带在身边变着法儿地折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本宫便见过,身上真是没一处好地儿,但她就这样离开了幽廷,随后攀上了从前的大尚宫严峒为义女,正巧郁陵王飞扬跋扈惹得皇帝不快,她便帮着皇帝除掉了先郁陵王和赵太君,使严峒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可是这严峒也不是什么好人,手下义女各个被她折磨虐待,也有传闻,说她本就喜欢摧折年轻女孩,有一回危翳明犯错,她下令当众鞭八十,那会儿危翳明也不过是半大孩子,被打得血肉模糊,勉强才捡回一条命来,后来戚家事变时,严峒因勾结戚家被赐死,危翳明接手把严峒手中的暗卫发展为血衣卫,直至如今受封为血衣侯。”
萧定君经了闵贵傧一事,也明白任荷茗同薛钰已不能置身宫廷斗争之外,倒不阻止陆恩傧说这些,只不过忍不住叹道:“搓磨得太狠,故而成了如今这般样子,也是可怜。其实,她也不过同郁陵郡王一般年纪。”
说话间,外头进来个宫女,任荷茗瞧着眼熟,是在御前见过的,正是为许僖傧辩解迟到的那一位:“奴婢见过定君主子、恩傧主子,兰陵郡王、兰陵郡王君。皇后主子安睡歇下了,陛下说,知道这几天定君主子的腿不好,想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