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经》着实写得太好,任荷茗一连数日都沉迷其中,更是拉着任蕴琭日日细聊,任蕴琭看他感兴趣,也只管一意惯着他,同他讲了许多水利的构想,也说了近些年朝廷的困境——如今燕支蠢蠢欲动,急需储粮备战,为此,兴陵郡王先前主持了清查田亩,打击了地方土豪劣绅,但在这之上还需为扶持耕种,因此兴修水利是重中之重。然而兴修水利必定要大量征收徭役,为这事,工部同户部早就吵得不可开交。
正聊着,看见朱杏和小昙拉拉扯扯地进来,见任蕴琭在,两人慌忙行礼,到任荷茗身边来时,小昙犹红着脸,朱杏则满眼都是话。
任荷茗搁下书卷,瞧着朱杏道:“有话就说罢,可别憋坏了。”
朱杏讨巧一笑,正要开口,小昙又拉他:“少君还在呢,怎么好说这样的…”
朱杏嘻嘻一笑,并不理他,道:“公子不知道,外头可闹翻了天了。先前陛下为建陵郡王点了朴家的公子做正君,建陵郡王的不乐意不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么,虽不能让陛下收回旨意,但私底下悄悄跑了一趟钦天监,让钦天监尽可能地把婚期定得晚些,拖一日是一日,结果被陛下硬是定在了四月初三。眼看着婚期将近,想是给建陵郡王愁得不轻,这不,上燚心楼借酒消愁去了,结果正好让朴家的三少君遇上了。朴家三少君公子想必也知道,是个火爆脾气,当场就和建陵郡王打了起来,这一下就闹大了。”
燚心楼,便是任荷茗也知道,那可是青楼。
任蕴琭听了微微一愣,道:“天骐?她不像是去燚心楼的人。”
任荷茗忍不住看向任蕴琭,任蕴琭眉间微皱,既是忧也是疑。她虽从文,却是书生中少数骑得马挽得弓的,这便是要托朴家三少君朴棱的福,二人一向亲近,因此以字相称,任蕴琭便是唤朴棱天骐。朴棱虽不爱参加什么文集诗社,却常和任蕴琭踏青纵马,即便不算远方亲缘,也算是任蕴琭的好友。她年岁比任蕴琭长些,前些年娶了蒋氏为正夫,虽然后院也有几个小侍,但却是少数不嘲笑任蕴琭只肯娶心爱之人、不愿轻易辜负男子的女子之一,她自己也向来是敬重蒋氏的,即便蒋氏成婚三年至今无所出,也不曾有一点亏待,因此,任蕴琭才觉得朴棱不会去燚心楼。
不过朴棱同任蕴琭一般,素来最疼爱自己的弟弟,至于因此殴打皇女也不令人觉得意外。
朱杏则道:“朴家三少君不曾去燚心楼,原去的是珍铭居,只是路过燚心楼后门所在的街道时恰巧瞧见了。”
任荷茗则问:“打起来了,然后呢?”
朱杏微愣,道:“自然是两厢都被拦下来了。”
“是谁拦下来的?”任荷茗急急地问。
朱杏想了想,道:“朴家三少君是同她一队羽林卫的姐妹们去的珍铭居,是这些人当场就拉开的,打得不严重。”
任荷茗又问:“如今可是闹得人尽皆知?”
任蕴琭这时才发觉不妙,朱杏仍无知觉,道:“自然如此。奴才等只…”
任蕴琭打断他:“眼下天骐在哪里?”
朱杏虽不知就里,还是答道:“被她同队的羽林卫打晕,眼下抬回朴家了。”
倒是聪明。想来与朴棱同去珍铭居的羽林卫中,有位忠心又聪明的姐妹,晓得她当众打了皇女不是小事,尤其朴家近些年来在军中渐渐有些声势,家主朴姮承了都护卫一职,咸安帝将朴家子嫁给皇女也是有招揽安抚之意。咸安帝素来不算心胸宽广,在这时候朴家的女儿连皇女都敢打,那看在咸安帝眼里便不是朴家三少君因为心疼弟弟而打了逛青楼的弟媳,而是朴家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在朴家得意的女儿连不成才的皇女也敢打。
说到底,咸安帝之所以允许建陵郡王把不想娶朴家公子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在安抚招揽朴家之外,更多了弹压的心思,朴家为此的确受了不少委屈,怕是早就耳提面命几个少君要忍气吞声万万不许闹事,但亲眼看到建陵郡王不肯娶自己弟弟还要上青楼寻欢作乐,终究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亏得有人阻拦及时,要不然恐怕连这难以收场的机会都没有。
任蕴琭大约看出任荷茗的心思,道:“应是聪之。”
任蕴琭口中的聪之亦是她的挚友,是林氏的庶出女,单名一个白字,其实这一辈的林氏女的名字当从火,她却不从字辈,只因其父不过是林家家主林红将军的外室,正室主夫苏氏容不下这个庶女,是她争气考中了文武双进士,固然都只是十几名,却也是京中称奇的文武双全,被咸安帝钦点进入羽林卫,这才入了林家族谱。她名字这个白字来源潦草,只因其父姓白。白氏出身不高,听说年少未嫁、生计窘迫之时,曾去过秦楼楚馆给那儿的倡伎梳头,因此她们父女早年在京中多遭人白眼,唯有朴棱和任蕴琭不以为然,照旧与她交好。此人极为聪慧,平日里这些女郎们玩耍,只她能在智计上与任蕴琭平分秋色,有时任荷茗顽皮,帮着任蕴琭,方能稳赢她。此刻朴棱不能随意交出去,带回朴府也不能是朴家刻意包庇,但若是受伤回府医治那便说得过去,林白如此处置,已经是困境之中最好的办法。
任蕴琭最惦记朴棱,任荷茗则也为朴慧质想着打算,问道:“建陵郡王呢?”
朱杏道:“建陵郡王伤得不重,不过建陵郡王府这几日都在筹备大婚,朴家公子又在宫里,她许是觉得没地儿去,掉头还是进了燚心楼。”
“燚心楼还敢让她进去?”任蕴琭冷笑,“倒也是。她到底是郡王,怕是拦不住。”
早些年,晋朝也是严禁官员狎妓的,否则轻的影响升迁、罚扣俸禄,重的当众廷杖甚至贬黜,皇室成员,尤其是皇女,若是有此等行为,一律搬出宗法处置,太祖皇帝还真狠打过几位皇女,凡挨过那个打的,虽不明说,可也都失格不能争储。只是年份久了,多少还是压不住,加之先前出了广陵郡王纳敬庶君的事,此事就更难约束了。但建陵郡王闹得这样大了还如此明目张胆,怕是不好了事。
任荷茗想了想,对任蕴琭道:“阿姐,你可否将林家姐姐叫来问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