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春风和暖,冰雪渐渐消融,天气清凉正爽,不会冷得人瑟瑟发抖也不会热化了胭脂水粉,便是选秀的好时节。
既然已经与陆恩傧和兰陵郡王定约,选秀便只是走个过场,任荷茗打扮起来还不如上回进宫时那样尽心,只穿雾蓝衫子、月白襕裙,绣鹅黄粉白的玉兰花枝,也不过是疏疏地,最鲜亮也不过是衫子用一指宽的宝蓝绸子镶边,显得他肤白如雪罢了,首饰是一应的青玉,不算打眼。
临入宫前,阿姐和祖父放心不下,没少为任荷茗备下物件银两,更谆谆嘱咐,毕竟众秀子殿选之后要留在宫中修习礼仪一旬之久,身处后宫,不可与外界授受,到时她们便爱莫能助了。
秀选分为初选、复选和殿选,初选是在九浣殿,众秀子们先依家世嫡庶列队在庭中,后四人一组,量身高、体重、手长、足长、胸腰臀腿四围,亦检查面部、手部,站坐仪态与走路步态等,筛去其中有瑕疵者。当然,这也不是绝对,出身显贵的,早已打通关节的,若只是稍有不符合条件,检查的尚侍们都知道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初选后众人进入陈玉殿,入选的百人依坐次跪坐在殿中等候复选,而后被叫入各个小室褪衣检验皮肤、身材,不可有疤痕胎记,最重要的是守贞砂是否完好、是否是处子之身,合格之后再去陈玉殿后殿静坐等候。
任荷茗毕竟长得也不算奇形怪状,昆山侯府又自有其威,初选复选通过得都快,正百无聊赖地等待复选结束一同带到铅华殿去参加殿选,忽听见人嗤笑一声,道:“也不知道这昆山侯府是又落魄了还是怎么的,堂堂昆山侯府的嫡公子,打扮得这样寒酸。”
任荷茗认得这声音是谁——兵部令史贾刈之子贾雨屏,他母亲贾刈与任泊峻是同僚,也是同期成为令史,却素来政见不和,偶尔在京中各类宴会上相见,贾雨屏不曾少了在言语上挤兑任荷茗,以至任荷茗见了他便觉得头疼的很。闭一闭眼后闻声看过去,只见贾雨屏被几个家世出身不高的公子簇拥着,一身朱红洒金银团福衫子格外显眼,他本就生得白皙丰腴,如此看起来更是一团喜气,多了几分可爱,原本只是生得略见秀丽的相貌也显得亮眼了,只不过多少令人忍不住想,若不是他母家精心打点,九浣殿体重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任荷茗无奈叹息一声,道:“宫规森严,贾公子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的好。”
贾雨屏哼一声,倒也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任荷菱便也来了,他今日也是精心打扮,穿的是樱子红颜色的绡纱罩妆花缎衣裳,玫瑰晶的挂珠长簪,眉间贴一枚珊瑚花钿点缀,他甚少穿得这样艳,就如同任荷茗甚少穿得这样素淡一般,衬得他容貌更为鲜丽。任荷茗和他虽没什么话可说,面儿上却也不能作出不和的样子来,这任荷菱亦知道,便走过来同任荷茗坐在一处,偶尔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正费力打发着时间,忽然听见一旁有人低声嚼舌头:“那桌那个红衣服的,就是忬贵君主子给阳陵郡王定下的正君,徐家的嫡长子徐希桐;那边那一桌,穿黄衣的,是忬贵君的族侄苏韵宜,定了要做阳陵郡王侧君的。你瞧着,他两个哪一个生得好?”
任荷茗闻言也随着悄悄打量,见那徐希桐一身牡丹色福寿长衫,明艳的衣衫和花色,却被他穿得极为沉静端然,他垂着头,也不知静静想些什么,至于苏韵宜,则是将柔和的鹅黄色洒金虞美人长衫穿得明艳大方,一顾一盼都妩媚动人。乍一看,的确是苏韵宜容貌更加艳丽,然而细看却能看出,徐希桐长眸如丹凤,相貌更为大气。
都是要做郡王正君,倘若来日徐希桐为阳陵郡王君,任荷茗为兰陵郡王君,两人相见,任荷茗倒真是自愧不如。
早得恨不得是寅夜入的宫,熬到辰时,总算即将正式殿选,给了一刻钟的茶水更衣时间。对于任荷茗来说,事已内定,便无心再博什么,任荷菱却有心争胜,袖袋里装了胭脂水粉,对着小镜补妆,大多数的秀子亦然,知道殿选时贵人们离得远,都浓妆艳抹,待列于于日光之下,皆展露出脂光粉艳的美丽,相比之下,任荷茗倒是容颜暗淡了。
任荷茗和任荷菱身为兄弟自然同站一列,等不多时,便是宣这一列四人进殿,因这次选秀兼为各位皇女选秀,殿中除咸安帝与皇后外,更为诸位皇女之父设置珠帘,准坐于后参听。反倒是太后宣称身体不适,未曾出席。
行礼后,只听尚宫逐一唱名:“礼部尚辅汪光徵之子汪绮弦,兵部令史贾刈之子贾雨屏,昆山侯任泊峻之子任荷菱,昆山侯任泊峻之子任荷茗——”
而后便是逐一上前行礼道福。
任荷菱方上前行罢礼,便听咸安帝含笑道:“是你。”
咸安帝这般突然开口,任荷茗微微一愣,悄悄抬眼,发觉另有人强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侧目发现不是旁人,正是陆恩傧,陆恩傧微微摇头,任荷茗便只得不动。
任荷菱亦不明所以,懵然抬头道:“圣上…?”
咸安帝笑道:“朕自那日在会宁宫见了你,便不曾忘记。”
任荷茗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心中恍然大悟——那日咸安帝见他,只知他是昆山侯之子,且不曾看清他的相貌,他与任荷菱本就长得七分相似,那日离去之前她曾见过他二人在一处,彼时打扮却是任荷茗艳而任荷菱素,今日恰巧颠倒,更要紧的是,今日任荷茗不过淡扫蛾眉,而任荷菱精心打扮罢,容色要胜他一筹,咸安帝便立刻认定,那日她所见所谈的不是任荷茗,而是眼下更美貌的任荷菱,偏偏任荷菱也去过会宁宫,咸安帝这般说,他也不知是咸安帝认错了人。
至于陆恩傧,他比任荷茗更加了解咸安帝,想必咸安帝一开口便猜出,咸安帝认错了人。更有甚者——此刻细想,那日陆恩傧之所以在任荷茗走后特意留下任荷菱说话,便是有意制造让任荷菱与咸安帝都误会的缘由。
而此时此刻,除非任荷茗坏了脑袋想入后宫,他也不能开口说是咸安帝认错了人。
“既然如此,便上记名。”闵皇后淡淡说着,虽然任荷茗却知道,他只怕此刻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秀子落选,便是赐花,而中选则分为记名和上记名,记名秀子是赐予皇亲国戚的夫侍,而上记名秀子则是钦定入宫为君傧的。
还不知忬贵君如何想法,却见许僖傧犹豫片刻,大约建陵郡王是真喜欢任荷菱,许僖傧决意为女儿争一争,还是怯怯地开口说道:“圣上…任氏是臣侍相看过的,想讨了去给钥儿做正君的。”
有了许僖傧挡在前头,忬贵君也道:“哎呀,原本臣侍也想让这孩子给镝儿做侧君的,陛下和僖傧哥哥都开了口,臣侍倒不好说什么了。”
咸安帝“哦”了一声,片刻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