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如深海沉默。
唯有两侧薄如蝉翼的鲛纱,随徐徐的夜风轻舞。
在绝对的压抑中,慕重光忽然想:这是岁越最喜欢的屋子。
之前的每一次,他来心游殿时,岁越都兴致勃勃地跟随。
小猫妖不懂一座宗门主殿的意义。它只是单纯的喜欢心游殿深空一般的屋顶,更喜欢两侧层叠垂落的鲛纱。
当殿内光芒照耀,鲛纱也会亮起星星点点的辉光。若再有风吹,便如碧涛凌凌。
到了那时候,小猫就会追着鲛纱帘扑来扑去。隔着十几层鲛纱,只能看见它毛茸茸的轮廓,像一棵蹦蹦跳跳的蒲公英。
那棵小蒲公英好像又出现在了那里。隔着十几层的鲛纱,稳住了慕重光已经有些波动的神魂。
令他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可这一动之下,他立刻意识到小猫妖不在他身边,他摸不到那棵小蒲公英。
殿内的夜风好像刮入了神魂,让慕重光觉得有些冷了。
他忽地想离开万仞峰,想回到剑庐里摸一摸他安睡着的小猫。
可他完全没有办法移动自己,更没有办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在层叠的鲛纱间隙里,有一条纤薄如丝的光束。那是张开的水镜。
慕重光死死地盯着那条光束,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呵。”
一声清晰的嗤笑响彻心游殿。那确是慕星枢的声音。
“诸位星夜来信,倒是讲了好大一桩趣事。”慕星枢声音冷冽毫无笑意,“用我慕家继承人来补你无拘门灵脉,这话说来不觉得可笑么?”
“慕家主竟是这般看待?”清商真君厉声道,“你我皆知东垣不能没有无拘门!”
“笑话!”
慕星枢喝道:“太虚万载,殒落者不计其数!莫说是渡劫期老祖,便仅是东垣一地的修者宗门,都不知散了凡几!别人散得,你无拘门散不得?!”
上首默然不语地青阳真君猛地开口:“星枢!”
殿内顿时一静。
“我知你一来便得知这等消息,心中定然不快。但清商并未说错什么。”他冷静地看着慕星枢,“无拘主脉既已被故渊污染,我们就只剩补隙一个选择。否则,裂隙必然会扩至整个东垣。”
“到时候你慕家也逃不了。”清商真君冷哼着补了一句,“可若真是到了那种关头,再想办法业已来不及了。”
“你们想到的,便是这等有违人道的法子!”慕星枢并不退让,“以此法逆天而行,又能撑几时!”
“若按记载,大抵能坚持四五千年。”青酒真人声音沉沉地插了话,“星枢,此事终归……是我们对不住你。”
慕星枢没有开口。
青阳真君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无拘门与你们慕家,同立东垣千万载,往日里同舟共济、情谊深厚,日后也定会同心同德、同进同退。”
“东垣立则无拘立;无拘立,慕家便不会倒。”
慕重光浑身一震。
“轰隆——”
刺耳的响雷在耳畔炸起。雷声中,只隐约传来了慕星枢的声音:“待化神……一线之机……”
慕重光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真君们一开一合的嘴唇,却只听得见不间断的炸雷声。
他好像又卷入了回溯时的雷劫中,无尽的雷光一寸寸劈开他的神魂,将他搅得粉碎。
“嘻嘻。”
“嘻嘻嘻。”
一双冰冷刺骨的手攀上了他的肩颈,又顺着颈部缓缓抚上了他的眼睛。
“为何不信我?我早已告知过你……”
“你何必自欺欺人,欺得都忘了你的好母亲锁魂之时,又与你说了些什么。”
“你只是个剑骨容器。”
心魔缓缓转到慕重光身前,它看着慕重光已然猩红的眼睛,猛地大笑了起来:“慕真人,自取其辱的滋味如何!”
慕重光一动不动,唯有一双猩红眼珠略略一动,看向了它。双眼之下,那一对魔纹红似浸血,眉心上一道魔纹时隐时现,猛烈爆发的魔气正与灵气争夺灵台。
心魔笑嘻嘻地用指甲刮过慕重光眉心,魔纹顿时闪出一道红光:“慕真人你看呐,有只被圈养的肉猪,要被人镇魂夺骨,吃个干净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浑身魔气尽显,肆虐的魔气卷得它衣袂与长发齐飞。
“来,过来……”
神魂之上,灵气早已独木难支。汹涌的魔气将慕重光一袭白衣染黑,眉心处魔纹红光耀耀,竟似与澎湃的魔气默契呼应。
心魔长大了双手,浑身魔气探向慕重光,两者一触即溶,竟无半分抵抗!
“我们才是一体的。”
心魔呢喃着倾身,想要拥抱这个新生的魔魂:“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它的双手谨慎地越过了慕重光的双肩,两个神魂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一掌。
心魔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连呢喃的嗓音都尖利了起来:“拥抱我,我们去杀光他们……”
慕重光眸光一闪,尖利的诱惑突然失了声。
心魔拥抱的动作停了下来,它脑袋低垂,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腔。
“你是个什么东西。”
慕重光依然是那副模样,他八风不动,只慢条斯理地将手从心魔的胸口处抽了出来。
魔气似鲜血从他掌心滴落。漆黑之中唯有掌心处一团东西,被纯白的灵气包裹。
魔种!
心魔猛地伸手:“还给我!”
慕重光手掌一合!
白光乍现,掌心传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慕重光用神魂里仅存的灵气,搅碎了心魔的魔种!
心魔抢夺的姿势骤然一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