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这么混蛋,小孩可不能喝酒。”
“那时候混蛋的是我,师父不让我喝,我不听。”巫铭又喝了一大口:“我小时候,可是那种人见人讨厌的混蛋,你觉得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玄萧想了一会回答:“正直纯良,侠气千云。”
听了这个回答,巫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六岁的时候,常带着一帮孩子下山偷别人的鸡,偷偷拆人家马棚,放跑人家的马,仗着自己打架厉害,他们打不过我,就非要让其他小孩子们喊我做老大,小师父常年在外游历,只查我功课,却不曾教导过我如何做人。”
“嗯,你着实可恨。”玄萧很是认同巫铭的自知之明。
“大师父常年在凫州,山上只有个师姐照顾我,有一次,我又带着一帮孩子乱闹,去点人家的茅坑,却炸瞎了眼睛,那户人家抓着我去找刚回来的大师父,那是我第一次挨打。”
“你受伤了,还打你?”
巫铭又喝了一大口酒:“嗯,他打得我屁股疼,在床上趴了三天,自那事之后,他对我严苛了起来,不光是功课,还教会我许多为人之道。”
“早该如此。”玄萧点头认可。
“他用烧酒给我擦伤口,我疼得哇哇叫,一把抓起旁边的酒坛,就是猛猛的一口,那感觉真的神奇,从此之后,我便时不时去偷喝师父的酒。”
玄萧失笑:“真是讨打……”
“大师父虽说是和尚,可不知怎的,偏偏就在我六岁那年很爱喝酒,时不时就带酒上山来。那是师父留在山上最久的一次,他待了整整一年,日日在山上教我练功,而我也在那时养成了每日修炼的习惯,不再下山胡闹了。”
“我还真没听说过你师父喝酒。”
“你不知道的多了,我和你说……”
两人聊了很多,巫铭说了他在山上修行的儿时,玄萧说着他随先帝打天下的故事,从安静地回忆过去再说到从前的豪情壮志,渐渐又在凉风中清醒,无奈地对着当下叹息。
玄萧自己倒满一碗酒,一口喝完:“我早就是一无所有的人了。”
巫铭喝完一坛酒,又抱起一坛酒,喝了一大口,笑了两声:“我也是,我一无所有,想要抓住的,就只剩下师父了,我发现,我们有时候还真得挺像,都是失去了一切,无所顾忌的疯子。”泪水沿着面颊无声地滑下,他背对着玄萧,假装远望那并看不清的远山,流泪为人看见总是丢人的。
玄萧痛不比他人少,只是岁月侵蚀,他早已掉不下一滴泪,只是淡淡地说:“我想护着的,也就她那么一个徒弟,还有……”他偷偷地看了巫铭一眼,顿了顿,把后半句咽下“霜梧有她自己的路,往后恐怕也不需要我了。”
“你还有北玄。”巫铭安慰道。
“可北玄不是我的。”
“那……是陛下的?”巫铭试探,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失神的人。
“也不是他的。”他擦了擦嘴角剩余的酒水:“我有时在想,北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打仗,为的是什么?是为了些什么人而打?为自己的华富贵封侯拜相,还是为了一家天下,维护长治。”
巫铭道:“北玄本就该是北玄万民的。”
玄萧却冷笑:“呵……说得好听,那你说说,为什么这天下属于万民,他们却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人欺人,人害人,北玄是万民的,享福的是谁,受苦的是谁,你不会看不见。”他有太多想说,话到嘴边无从说起,只是静静地又盛一碗酒,饮下边关的月。
巫铭望着眼前喝了三坛酒的人,突然发觉,他们二人或许最初的理想都是一样的,虽然不知道玄萧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一切,心里憎恨这个世道,却又沉溺其中。
他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
玄萧身在局中,亦不自知。
当一个人拥有了权柄,有了力量,尝到了权力与操纵他人生死的滋味,就算心中有愧,又怎甘将拥有的一切分给他人?只会将错就错。
历朝历代,想要力挽狂澜改变天下的雄主太多太多,可是代代更迭,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轮回。他玄萧纵是天道使者,却不能改变什么。
他也是凡人之躯,有五脏六腑七情六欲,不超脱于凡尘,终究是当局者,可他偏偏自视甚高,不肯承认自己当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