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花园里。
每天早上都有很多行动不便的老人,会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来回“散步”。
他们每天的活动时间有限,因为身体的自由不能由自己掌控,必须依靠身后的护工或子女。
护工到点就要走,子女到点也要去工作。
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们,每每看到那些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身体健康的人们,都会露出艳羡的目光。
这世上,父母养育孩子,孩子回报父母,这本应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最符合社会纲常伦理的事情。
却总有些人想不劳而获。
试图打算什么都不付出,就获得那些连金钱都买不到的珍贵东西。
失德的父母,失职的子女。
那些听起来令人唏嘘不已的社会新闻,当你仔细去探究背后的故事时,往往真相更加惊人,也令人深思。
“她说自己丢下孩子,是因为舍不得带着他一起去死,可是那么小的孩子,还是个天生的残疾,她凭什么觉得没了自己,孩子就能过得好?”
雾星河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冷淡而面无表情,“她只是想自己解脱罢了。”
江川扭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雾星河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江川拉过他的手,捏了捏他冰凉的手心。
他轻轻叹口气,“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就像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黑色迷雾里,前方如果没有一盏灯照亮脚下的路,很快就会失去方向。”
“那盏灯,也是她活下来的希望。”
一个刚满22岁的女生,在同龄人还在无忧无忧上大学,或者到处旅游吃喝玩乐时,她却过早地经历了生活的磨难,背上了生活沉重的负担。
父母过早的离世,和较低的教育水平,以及那份仅仅满足温饱的工作,很容易就让她在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庞大负债时,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所以你在为她开脱吗?”雾星河睁开眼睛,唇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白皙漂亮的脸庞上隐隐染上几分愠怒,眼神冰冷而阴郁。
江川摇摇头,“我不是在替她说话,她已经是个成年人,必须要对自己丢弃孩子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只是……”
雾星河冷冷地打断他。
“你只是觉得她情有可原,罪不至此,很有可能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做下的决定,但是你信不信,她肯定曾经在无数个瞬间都幻想过,要是自己没有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
雾星河:“在作出决定前,怎么可能只想过一次。”
江川忽然沉默了。
雾星河眼底闪过一抹讽刺,语气忍不住带了几分刻薄,“她甚至可能还想过,要是没有生下他,也许男友就不会被迫去借那么多贷款,就不会离开她,也许她也能像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一样,只需要为了每天吃什么而发愁。”
“在她决定放开孩子手的那一刻,就是她曾经后悔过拥有这个孩子的证据。”
江川无奈叹气,“或许真的后悔过,可是爱也是真的。”
“爱吗……”
雾星河尖锐的嗓音陡然一沉,语气近似呢喃道:“爱也是会消失的,不论是什么……都是会消失的,尤其是对我们这些随时可以被放弃的人来说,不知道哪一天就没了……”
“星河……”江川眉心不由紧蹙,握住他手掌的手指微微用力。
“一直以来,我在雾家也是那个多余的人。”
这是雾星河对自己那对父母和那段不正常的家庭关系的评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而你,也曾经丢弃过我一次。”
江川喉咙顿时有些发紧,“星河……”
雾星河继续问:“当年徐子舒是为了重新获得雾清泽的信赖,能继续留下雾家,才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个女人送来榆城自生自灭。”
“那你呢?”
雾星河扭头看着江川,神色异常平静地问道:“你又是因为什么丢下了我?”
江川神情僵硬,他下颌线顿时绷紧,脸上的表情格外差。
雾星河这句话,就像锋利的刀尖一样狠狠扎进他心脏,冰凉的刀尖上带着寒气,瞬间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开口时的语气都似乎带着丝丝刺疼般的鲜血。
他有些艰难道:“……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呵……”
闻言,雾星河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嘲,“那你看我现在过得好吗,我需要变成什么样子,你才觉得算好?”
雾星河侧着头看他,清晨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白皙的面容更加精致透亮,可青年的眼底却比这周围头发花白的老人们,还要沉寂。
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疲倦感。
仿佛在暗夜里潜行的独行侠,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世上游走,没有方向,没有指引,没有任何可以分享的人。
就算他在黑夜里崩溃到大哭,身旁也没有人可以诉说。
那是曾经满腔情感像火山一样剧烈爆发后的寂静,是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和眷恋的淡淡失落。
江川印象中的雾星河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就连他第一次在酒吧后街的车间里见到雾星河时,他也是张扬而明媚的,更别说后来雾星河搬到江家,与他和奶奶一起吃住的时候。
那时,他们挤在包子铺后面隔出来的狭小出租屋里,夜里睡在那张单人床上,江川胳膊要揽着他睡,才不会掉下去。
生活全没有现在这么富足。
可是随着脸颊的逐渐圆润,雾星河那双黑亮的眼睛从来都是含着笑的,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们一样朝气蓬勃。
在江川的幻想中,他就应该像电视里演得那样。
在宽敞富贵的家庭里成长,穿着白衬衫和长裤行走在国外晴朗干净的天空下,偶尔和同学们去爬山游泳、喝酒聚会,最后穿着庄严肃穆的学士服,一起朝天空抛出黑色的礼帽。
他会顺利的毕业,成为雾氏集团闪耀瞩目的小少爷,在母亲的教导下,渐渐成长为一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被无数人所仰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唇色苍白,就算坐在太阳底下,也难掩身上的阴郁气息。
这从来都不是他希望的雾星河。
江川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后悔过当年的决定,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对不起。”
雾星河已经不知道从他嘴里听到了几句道歉,他应该原谅江川的,也应该理解江川的。
那时候被吓坏的人不止是他,江川也不过是一名刚刚十九岁的少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