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雾星河第二次在江家过夜,也是最后一次回那个空荡荡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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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一般上了年纪就有点耳背,大晚上两人回家那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把江奶奶吵醒。
进门后,江川先让他坐在凳子上,把鞋脱了,裤腿卷上去,雾星河乖乖听话照做。
江川床头常年放着一瓶药酒,对治疗这些跌打损伤,也算是熟门熟路。
“疼了就说,我轻点。”
江川手上倒了点药酒,揉搓几下就轻轻按住他肿起的脚踝,雾星河顿时冷气一抽,全身紧绷起来,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但居然全程没吭一声。
江川看了眼小孩儿布满汗珠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挺硬气,继而又想到他第一次跑到自己跟前,欠揍般拿着一沓钱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想笑。
“差不多了,明天还是得去看看医生,今天太晚了。”江川收起药瓶,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嗯。”
雾星河坐在凳子上,等了好一会儿那股颤栗般的疼痛才退去,脚踝处热热的,好像确实没刚才那么疼了。
“我睡哪儿?”
他轻声向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江川问道。
“这儿就一张床,也没沙发,只能委屈你跟我挤一晚。”
江川刚才简单冲了个澡,身上只穿了短裤,裸露的上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他从抽屉里随手拿了件自己的短袖扔给他。
“把衣服换上。”
雾星河接过衣服,看了眼那张上次睡过的小床,没说什么。
那张床实在不算大,平时睡江川一个人刚好,两个人就有些挤了,不过好在雾星河瘦瘦小小的,不占什么地方。
而且江川居然还发现了一个优点。
“你身上怎么摸起来凉凉的,不会是生病了吧?”
江川捏了捏他胳膊和大腿,又软又凉,跟他身上硬邦邦又热烘烘的身体不一样。
别说,还挺舒服的。
“……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
雾星河躺着没动,少年摸过来的掌心灼热干燥,他忍不住躲了一下。
“小气,让我摸摸怎么了,睡过来点。”
江川不由分说就把他捞到怀里,然后舒服地叹谓一声。
客厅里老旧的风扇咔咔咔地运转着,嘈杂的机械声,叠加着身后平稳的呼吸声,和少年身上青爽的肥皂味,构成了雾星河对“安心”这一词的最初定义。
那晚,雾星河还以为自己会难受地睡不好,结果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还因为睡得太沉,第二天醒来都快中午了。
从那以后,一直到雾星河读完初三,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他都是和江川挤在那张小木床上。
冬天江川暖被窝。
夏天雾星河负责降温。
像一对普通亲兄弟般和谐相处着。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雾星河有一次去落日酒吧找江川的晚上。
他忘了那天是因为什么去找他,总之到了酒吧后,余晖说他有事出去了,让他等几分钟,于是他便坐在一个隐蔽的卡座里等江川回来。
就是在那里,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对儿同|性情侣的亲|热画面。
两具年轻的身体|痴|缠在一起,那些尺度颇大的画面,对当时正处在青春期的雾星河来说,犹如一记重锤。
砸得他眼冒金星,精神恍惚。
他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立刻逃开,他只是震惊而沉默地看完了那场火辣生动的“真人秀”,甚至对方完事以后离开了,都没发现花盆后面还有个雾星河。
回家后,他掏出作业一口气写到晚上十二点,试图想把那幅可怕的画面给忘掉,但是只要他一闭眼,那两道人影就阴魂不散般萦绕在他脑海中。
挥之不去。
渐渐地,梦里那两个看不清样貌的年轻男人,开始有了清晰的面容和身体。
“……”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
雾星河猛地睁开眼,然后动作迅速地一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把睡得正迷糊的江川吓了一跳。
“……又尿急,都说了下次睡前别喝水。”江川嘴里嘟囔完就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
几分钟后,雾星河从洗手间里出来,手里拎着刚洗干净的内裤,脸色阴沉着走到小阳台,将内裤挂上去。
小木床上,江川睡得正熟,雾星河起床时将被子带了起来,他也没拽回去,此时江川平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上身,露出一双修长有力的腿,正常男性早晨的生理特征,正焕发着勃勃生机。
仔细看的话,黑色布料上还有些湿润痕迹。
“……”
雾星河喉结上下滑动,呼吸急促地移开视线,然后缓慢地蹲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抱着脑袋,整个人陷入一片慌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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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师又留堂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川晚上十点多有场比赛,去之前抽空回家换个衣服,正好碰见雾星河像是从学校刚回来,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问了句。
结果雾星河嗯了一声,就进去了,然后拉开桌子,掏出作业埋头算题,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江川嘀咕道。
江奶奶正在厨房做饭,听见他的声音,喊他进去打下手,江川刚一进去,就被奶奶伸手打了下小腿。
江川跳着躲开,“奶奶你干吗?”
“问那么多干吗,星星这孩子脸皮薄,少问几句吧。”江奶奶坐在矮凳上一边削土豆,一边跟他说话。
江川随手拿了根黄瓜啃着,奇怪道:“跟脸皮有什么关系?”
江奶奶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星星最近的裤子都自己洗的,连我都不让碰,比你那时候还害羞。”
江川眼睛眨了眨,终于从这番话里悟出来几分深意,他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磕巴道:“哦…那,那确实是……要不改天……家里再买个新床吧。”
其实江川也不是一点没感觉到,毕竟两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挤在一张比单人床没大多少的床上睡,就算是不抱着,身体也难免会碰到一些地方。
睡一起……确实不太方便。
只不过这事儿江川刚跟他提了一嘴,就被雾星河冷冷地瞪了一眼,那眼神看着好像他要把雾星河赶出去一样,吓得江川再也没敢提过。
就为这事,他还惆怅地找余晖特意探讨过。
余晖说这是孩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少男心思了,不粘着他,脾气怪异也很正常,过了叛逆期就行了。
可江川却觉得不行。
他觉得雾星河有点奇怪,也不像是叛逆期,也没有早恋和学会抽烟喝酒,每天正常的很,只除了不怎么爱搭理他,以及他一碰就炸毛以外。
而这个疑问,在后来的某天晚上,突然猝不及防在他面前揭晓。
那天江川约好的比赛,对方临时取消了,于是江川就提前回了家,然后就正巧撞见了原本不该他看到的那一幕。
房间内未开灯,月光如水如绸,少年漂亮精致的脸颊上,布满红晕……
江川当时转身就走了,接着就是一个多月没回过家。
雾星河那段时间把所有后果都想了一遍,却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再见面时,居然是最后一面。
废弃的厂房,阴霾的天空。
互相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拳拳到肉,男人的粗喘声夹杂着狰狞的狂笑,是雾星河永远无法忘记的梦魇。
猩红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
少年的泪水沾湿胸膛。
……
铁门轰然落下,高墙森然威严。
十年牢狱,让两个还未来得及互道一声情愫的少年,在各自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舔伤,蜕变成长。
对雾星河来说,江川是除了把他生下来的那个人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了,是他少年时欣喜和爱慕的人,亦是他此生割舍不下的人。
对江川来说也是。
所以单用爱情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就太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