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唇角抿直,“不必了,我并不是为了获得你们雾家那些钱。”
“话别说太早。”
徐子舒染着蔻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大理石桌面上轻敲两下,“我来之前问过律师,你这一判,至少也要七八年,你奶奶如今都七十多了,我想你也不忍心她一个老人家,整日还要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吧。”
此话一出,江川果然迅速沉默下来。
那些高利贷催债人的手段有多狠辣,江川这些年见得太多了,从八岁那年没了父母,他便和奶奶相依为命,以前还有他的拳头在撑着,那些人只管每月来拿钱,别的不敢。
如今他成了这样,只剩下奶奶一人……
徐子舒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星河现在是我们雾家最金贵的少爷,你救了他一命,我可以给你请律师,尽我所能地帮你减刑,也可以帮你还清所有债务。”
“而你的奶奶,我也会安排条件最好的疗养院,和最专业的医疗团队来照顾她。”
“但是……”
徐子舒温柔一笑,“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想你和我们家星河不太合适,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
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停下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所以你觉得呢?”
江川在此之前维持的所有稳重,都慢慢开始崩塌,女人的语气没有一丝严厉和指责,但却让江川脸皮一下子就烧红了。
他明白了女人话里的意思。
徐子舒慢悠悠地说:“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他见面了,不管是什么形式,永远都不要让他再知道你的消息。”
“我们会马上送他出国,他会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以后会是我们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
而他呢?
一个杀了人被判了刑,蹲了几年大牢出来,只有一张高中文凭的男人,前途一片黑暗,未来不见任何光明。
他靠什么去养活雾星河?
徐子舒说的没错。
他们就像是两条因为系统错乱,不合常理才短暂相交的平行线,一旦代码修复成功,就会重新回归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这辈子都没有相交的可能性。
“好,我答应你。”
·
高墙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江川小时候曾经好奇地问过奶奶。
那时,他和奶奶刚搬到西城区那片未开发的荒郊野外,方圆十里全都是建筑工地。
遍地废墟,人影稀少。
他和奶奶住在一间租金很便宜的地下室里,因为下雨他们没法儿去外面出摊儿,祖孙俩人便只好窝在渗水的地下室里。
坐在钢管床上聊天。
家里只有一床薄被褥,江奶奶便把刚满八岁的他抱在怀里取暖,听见孙子的疑问,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不免露出一抹悲痛。
但老人的语气却又很平静。
“那里面就和你的学校差不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每天上课学习,只是……没有了自由,所以你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冲动。”
“千万不要走上那条路。”
老人似是不放心地叮嘱他,“听到了吗?”
男孩儿缩缩脖子,“知道了,奶奶。”
当时的江川信了,后来等他自己进去后,才知道奶奶都是在骗他的。
他进去那年才十九岁,虽然个头很高,也很能打架,但到底嫩得很,和里面那群穷凶恶极的老男人相比,还是一具乳臭未干的年轻肉|体。
刚进去的第一年,他身上经常带着伤,白天要劳作,晚上还不敢真正闭眼睡觉,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有一次趁着放风的时候,四个人直接将他围在了墙角,最后他断了两根肋骨,左手臂骨折,才从那几人手里勉强逃出来,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
后来他发现这里面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团体,里面比较厉害的老大之一。
叫曹东。
于是他便刻意留意起了曹东这个人,终于在一次洗澡的时候,他幸运地救了曹东一命,从此加入了曹东的小团体。
从那以后,他在里面的生活才算过得舒服了一些,后来曹东先他一年出狱,他又遇到了杨枫。
曹叔对他不错,尽管最开始江川接触他用了些算计,但在里面两人互相照应多年,曹东是真把江川当自己儿子对待。
就算出来后也替江川安排了一切。
据说他入狱前的“生意”就做得很大,当初进来是因为被兄弟背叛,坑了他好几千万,还牵扯出一些其他事情,这才判刑进来的。
这样的人,出狱后过得也不会太差。
他带着当年的小弟,在西北那边承包了上百亩地,手里还有几个牧场,养活他们这群人是没问题的。
江川很感谢曹叔,也很敬重他。
就像那天杨枫在店里说的那样,他们这群人没学历没背景,身上还有案底,想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下去,融入进社会,真的很难。
江川也很喜欢西北的辽阔。
那边的天空宽广无垠,日落瑰丽壮阔,那是一种令人心胸完全舒展开来,身体上无与伦比的自由,正是他缺失了多年的东西。
但是每当他纵马在草原上追着落日奔跑,力竭而停,躺在草地上看夜空繁星时,心头总是空缺了一块。
他的身边有朋友,有兄弟,有酒有肉。
可唯独没有了……家人。
“唔……”
大概是屋里有些闷热,趴在他身上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几下,身子往旁边翻过去,露出汗湿的发梢和红红的脸颊。
上衣因为动作往上卷了卷,露出一片平坦的小腹。
江川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遮住了他的肚脐,看着雾星河重新舒展开的漂亮眉眼,他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拿了湿毛巾过来。
然后低头仔细地擦着他脸颊上的泪痕。
擦完后,江川在他额头上一吻,关了客厅的灯。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