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的话在耳边响起,顾相璟回过神来。
他怔怔望着堂内红漆梁柱间流转的烛影,仿若大梦初醒般往旁边走去。
“顾大人?”梁辰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您这是要去哪儿?”
顾相璟充耳不闻,径直踏上侧边的楼梯。
二楼临窗的位置视野极好,他推开雕花窗棂,向外望去。
梁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这个角度恰好能将隔壁养容阁尽收眼底。
梁辰暗自琢磨:这儿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顾大人莫不是想了解养容阁尽的情况?可他为何不直接去隔壁呢?
梁辰满心疑惑,却思索不出个头绪,便开口问道:“顾大人,您想要吃点啥?”
顾相璟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就你方才说的‘酥琼叶’、‘雪霞羹’和‘傍林鲜’,再沏壶茶。”
梁辰应下,利落地跑下楼。
顾相璟又将视线投向窗外,盯着对面敞开的侧门,能瞧见里面忙碌的侍女和偶有出入的宾客。
他紧紧盯着那边,极力辨认着每一个身影,试图从中找到那熟悉的轮廓。
可直到暮色渐浓,皎月初升,他都没看到自己期待的身影。
顾相璟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满是落寞,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才意识到茶水早就凉透,凉意顺着喉咙直透心扉。
不知何时端上来的茶歇也变得冰凉。
他怔了怔,又继续饮下一口冷茶,眼神黯淡,静默地坐着。
过了不知多久,梁辰快步迈上楼梯,一眼瞧见了窗边寂寥的身影,只见顾相璟眉宇间锁着淡淡愁绪,似是想起了沉重之事。
顾大人今天好生奇怪,梁辰在心底暗自嘀咕。
他放轻了步子,走到顾相璟身旁,轻声提醒:“顾大人,时候不早了,小店要打烊了。”
顾相璟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应了一声,他缓缓起身,慢慢地朝楼下走去。
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养容阁前。
这一月,顾相璟忙于公务,便吩咐郑天行:“多盯着点养生堂那边,事无巨细,都回禀我。”
于是,养生堂从筹备时的奔波忙碌,再到开业时的热热闹闹,桩桩件件,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他耳中。
他也知晓,舒苒华总是最晚离开养生堂的。
或许,就是因为存了侥幸的心思,才不自主地走到此处。
此刻,他隐于几株菊花旁,透过隔扇上的海棠漏窗,望向屋内忙碌的身影。
舒苒华这天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上午,义诊处来了个蛮不讲理的病人,对那一文钱的义诊费横挑鼻子竖挑眼,不依不饶地大吵大闹,差点搅个鸡犬不宁。
当初她们商定开设义诊时,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在开业之初完全免费以打响名声,随后则设定了象征性的收费,每人一文钱。
这一文钱数微不足道,但足以筛出真心求医者。
一来,一文钱带有一定的门槛,可以拦住想“占便宜”、瞎凑热闹之人,;
二来,患者不会觉得问诊“不值钱”,从而更加珍惜义诊机会。
况且,他们还会随诊赠送药材,在京城这个看病动辄就得花费几百文的地方,一文钱几乎等于免费。
舒苒华考察过金汴城开设过义诊的医馆,出现过好几次病患因免费而不相信医嘱,导致病情反复,患者大闹药堂,善心之举反成负担。
衡量其中利弊后,她们才如此决定。
然而,那人胡搅蛮缠,舒苒华不得不耗费心力去周旋。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件糟心事,下午又有几个来找茬的掌柜上门,处处刁难,舒苒华见招拆招,总算稳住了局面。
直到夜幕低垂,她才将铺子的其他事务料理妥当,稍得喘息。
娘亲每日要研究膳食,料理家事,冬青和梁辰协助;霜竹要整理脉案和药材,梁笙跟着学习;潘琮因为各大铺子忙得不可开交。
众人各司其职,她这边只能自行应对。
秋风悄无声息地漫进雕花窗棂,吹得烛火摇曳,带来一丝丝凉意。
舒苒华揉了揉眉心,将最后一份账册仔细核对无误后,轻轻合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空旷的阁楼中,刹那间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须臾,舒苒华抬眸,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瞬间一怔。
月光下,婆娑花影中,顾相璟正立于一丛银台旁,身姿笔挺,宛如孤松。
那双漆黑的眸子透过月光与夜色,穿过海棠漏窗,静静凝望着她。
两人,一个处于明处,一个立在暗处,怔怔地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