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会在未来的某天离开我。”
当这样的念头突兀地出现在脑中时,顾明莱便隐隐有了某种疑虑——这决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源于她恐怖的直觉——一种自她们相遇时便从未停止过的不安。
于是自那时起,她便有了某种信念:同俄尔普斯一样愿为了爱人踏入鬼域冥天的信念。死亡并不可怕,她想,重要的是我会找回阿楚的灵魂。我会同那故事里的人一样穿过河流与洞穴,哪怕与恶魂搏斗也要让我思念的琴声响遍整个地界……【如果命运拒绝我的权力,不还我的妻子,那我就决定不回去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短命的欧律狄刻等来了她深情的爱人,就像顾明莱也一定会牵着楚惊蝶的手走出死亡的深谷:我绝不会再让你坠入深渊。她曾是立了这样的誓的,可这一切却都由那场噩梦终结——
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呢?这样浓烈的、深刻的、熬干了所有泪水与骨肉就只为护她周全的念头啊,我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为此而存在了呢?
望着掌心的伤口,她倚着座椅垂下了头。药膏已经在这段迫不得已的返程里起了效用,却始终难以平复心底的疼……
【他们沿着一条上坡的小路走着,走过的地方一片幽静、寂落无声。】
阴魂不散的。
【漫天浓雾之中,他忽然好怕好怕她没有跟紧他,也忽然好想好想再一次看看她。】
穷追不舍的。
【终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而正是这一眼,让深爱的她立时滑下深渊中去了。】
闭嘴啊——
【因为俄尔普斯没能坚决地走出阿苇尔努斯山谷,他的妻子又第二次死去了。】藏在雨里的声音这样呢喃着,像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这份爱让欧律狄刻获得了短暂的生命,也正是这份爱让欧律狄刻永远陷在了黑暗里。】
【顾明莱,如果留在楚惊蝶身边,你会重蹈俄尔普斯的覆辙的。】
你冲昏头脑的爱会让她像可怜的欧律狄刻一样坠入无间地狱的。
思及至此,她头痛欲裂地捂住了自己的额颅:“阿楚……”
不可以的。阿楚一定不可以死掉的。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她再死掉一次了。哪怕我死掉了都不可以让她死掉的。她好好的。她好好的。我一个人背痛苦的十字架就可以了——
“我喜欢你、在意你,这是哪怕我死了一百遍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你希望我变成一个为了保全自己而坏事做尽的混蛋吗?”
“那就想象我会就此幸福吧。”
耳边一片惨烈嗡鸣,往日总是叮咚作响的手机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冷清,可女人却感到了一种比死亡深刻千百倍的恐惧:从没哪刻,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在失去阿楚。她或许会再也听不到她的欢呼雀跃,或许会再也见不到她的潋滟无边,那声声温柔的“讨厌”将不再是属于顾明莱的特权,所有人都将获得一张由蝴蝶衔来的、关于爱情的入场券……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哪怕她们可能要为此付诸性命。你能爱我吗?女孩的询问彻底驱散了心底的低语,她忽然确信自己真的无比在乎楚惊蝶:这是一种比肉.体欲.望更加深刻的渴求。她正由衷地渴望着她能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并且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她。
而望着手机屏幕上楚惊蝶不久前发来却又迅速撤回的购票记录——她发誓自己看清了飞机降落的地点——顾明莱知道这便是她予她的最后宽容了。成为俄尔普斯又怎样呢?女人抵着掌心魔怔地想,就让这份爱成为毁灭和死亡吧、就让我们手拉着手在温暖的坟茔里亲吻吧——
“亲爱的阿楚……”
这地狱太长太冷,一个人是走不到头的。
“和我一起,烂在这个春天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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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今日体感温度15℃。
望着窗外雨过天晴后盛开的枳椇花,楚惊蝶嗅到了柠檬和丁香的味道。她用叉子缓慢地搅动着一小块羊排,试图让它与塔塔酱充分地融合:海盐风味浓郁、奶油牡蛎上撒了细碎的罗勒叶。
酒精度数不高,出乎意料是她喜欢的樱桃香调。是个适合定居的好地方呢,女孩默不作声地想,也没想到自己出走后联系到的第一个人是傅洱——你的IP地址怎么变到国外去啦?是旅行的话记得拍照给我看哦。
这小鬼。楚惊蝶如她所愿地传了张简讯回去,结果下一秒就收到对方的通话申请:她甚至没来得及把那块该死的马铃薯咽下去。没人告诉你打扰别人进食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吗?她笑着抱怨,我差点窒息而死。
“那我岂不是要在你生日这天拨打120了?”
“本人目前承担不起任何急救费用、望周知。”
“哇,我还以为你是卷款跑路……”
“这样的话你就收不到我的消息了。”
“嗯?”
“因为那个成本昂贵的国家暂时还没天亮。”
好吧。傅洱一时有些失笑,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兀地联系对方、明明说过不会再和楚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了。难道真是为了一句可有可无的祝福语?白费力气——
【怀着杀死我的孩子的恨意彻底逼疯我。】
她的笑容慢慢地淡下来了,像是水消失在水里、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没笑过。“这家餐馆味道很正哦。”对面的人仍旧喋喋不休,“暖气很给力,饭菜份量也很足……”
“楚惊蝶。”最后的最后,傅洱还是开了口:“你知道林玉珍吗?”
任务员一顿,像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又像是早有所料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会莫名其妙来找我,她说,你还是知道那个秘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