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白的像棋盘上的棋子,在他眼睛,黑就是黑,白便是白。
是一句“我起誓永远不离开你”,便会真的与你牵扯一世的人。
人间的秩序便是由这些清正之人的脊梁顶起。
虞泠掩口咳嗽一声,裴贺注意到,立马取了毛披风盖在她肩头,虞泠笑笑:“想起你在长安时的那间宅子,院子比这里大很多,还要建一个可以赏雪读书的亭子。”
他们蹲坐在一起,跟前的炭盆早就冷尽。院中寂静,唯有二人,红泥火炉。
“那亭子是为一人而建,谁知道那人——不识好歹。”裴贺静静道。
虞泠抬起猫似的圆眼睛,好奇:“那亭子后来叫什么名字?”
裴贺挪开眼睛:“还没取。”
“那就叫湖心亭!”虞泠兴奋道,渐渐地她低下声音,“我有资格取吗?”
湖心亭,这个名字看起来毫无意义,却也独具风格,至少,人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亭子叫什么名字。
“本来就是给你取的。”裴贺静默着露出一个笑容。
良久他面露歉疚:“只可惜,不能让你在湖心亭里赏雪,读书。”
“这有什么,”虞泠道,“从前我只能待在角落,坐在山头,现在我却能在屋内,贪求是无穷无尽的。更何况,你还记得我们在太师旧居看到的那些书法字画吗?心中有湖,便有湖心亭,眼前有书,亦如身临湖心亭。”
听到话中的太师二字,裴贺忽然想起了虞泠从未谈起的那些日子,便问道:“自我离开长安,便没有了消息,你跟随秦王入军营,没有受伤吧......”
虞泠摇摇头:“秦王殿下心存志远,于我不过利用,耗尽了价值便会弃之如敝履,上位者向来如此,甚至连亲缘者也是这般。”
“他此番拿到云州,得荣归京,最大的阻碍就是阳泉侯,朝堂一朝倒戈,便是刀光剑影的开始。”她道,“阳泉侯势大,连皇家也不放在眼里,恐怕早就开始下手。”
李谲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本来她也没必要关心他,只是国家动荡、改朝换代、成王败寇,苦得都是百姓而已。
她经历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知晓求生的痛苦与艰难。
“为人之君,到底该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不该是我阿父那样的。”在这世上,她所有的亲人被战火消磨,虞香敛又是死在她眼前。虞泠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若是再遇到阿满,必不会离开她半分。
如果记忆是人来背负的,那么她在世上唯一所剩的便只有阿满了。
抛弃阿满的痛苦日日反馈折磨着她,为马奴的日子是她们相互扶持,也是她改头换面,代替了阿满真正的姐姐才得以活下来。
裴贺凛声道:“圣上以仁治天下,他必然知道太过仁德的坏处。太子博学多才,不乏治国之治,只可惜心肠百转,唯有一个柔字。听闻明德皇后温柔静雅,慈眉善目,最是蔼然,她英年早逝,引得全城恸哭。太子殿下幼时积弱,送到太平寺佛子脚下,沐浴恩德而长大,晋阳公主又是明德皇后难产所生,生下便撒手人寰。圣人爱子如命,晋阳公主方出生便给了封号,让他成为自己最宠的孩子。”
相比之下,李谲要显地默默无闻些。
“当初谢太师因为年岁已大而拒绝成为太子少师,反而受静贵妃恳请,做了秦王的先生,授他读书。在他致仕后,却意外逝世,让人哀叹。”他道,“我想,秦王殿下让你为他修复手札,一是想引你入局,二是借此怀思先生,三则是想查出太师之死的真相。”
裴贺失笑:“可是明明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的因果,他一介皇子,却无能为力。”
“是权力,权力在谁的身上,谁就是‘真相’。”虞泠道,她想起李谲总是那样沉郁的目光,想起裴贺在狱中的身影,看向长安的方向,忽然多了一片灰云笼罩。她摇摇头,李谲征战沙场,以命相搏,设下大局,就是为了权力的转移。
不在局限在皇宫与王家之间,他也要分一杯。
裴贺下了定论:“这个长安不是我一介小吏说能就能回,需要我时,这里便留不下我了。”
“阿泠......”他迟了一瞬,徐徐开口,“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虞泠愣住,这样一个她随意就可以让学馆中同门呼喊的名字,裴贺却要在心里斟酌千遍万遍,才开口询问。
良久她点点头。
“这次,你还会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