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裴贺温声询问。
虞泠回过神,轻柔一笑。她摇摇头:“没什么”便合上了盖子。
“少卿怎么想起来送我这样东西?太过贵重,恕虞泠不能接纳。”
裴贺低头在玉匣子上看了一眼,“南朝旧物算不上贵重。只是想你背井离乡多年,得此旧物能解思乡之愁。当年我去往凉州任职,也是带了一捧故乡的黄土上路。”
虞泠失神:“此等金贵之物,放在手中怕摸坏,归置在哪怕落了灰。旧物还是随旧事一并流去的好。”
看着裴贺情绪不太分明的神色,虞泠缓和气氛:“我并未参透佛法,拿了这东西只怕不会尊重。”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哪有尘世中哪有参透佛法之人。”裴贺知道虞泠并非不喜欢此物,只是有难掩之情绪,触及伤情而已。
他挑开话题:“圣上御赐府邸,那块空地我打算建造荷塘风光你可知晓?”
“银杏已经告诉我,难不成少卿想在宅中添些南国风光?”虞泠开玩笑道。
裴贺道:“图纸已成,只是还未命名。”
“想向虞娘子求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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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不知你可好,我已见长安风光,与朔北南国都有所不同,原谅我背弃了与你合开酒馆的承诺,便罚我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来世也遇上遇事不决,言而无信之人。”虞泠想了想,提笔又写,“阿姐,我今日重见佛前金莲,便想起王上与你。因为他,你我从始至终都是相欠的,不能齐平也不能抵消,就那样梗在我们之前,血脉相牵,骨肉相连,轻轻一拉扯便会鲜血淋漓。”
她抬头去看枝上明月,冷冷的,像是挥刀一瞬产生的弧光。又像是软软的一碟玉团,轻咬一口,便会有蜜糖汁子涌出来。
不见终日大雪,倒有些不习惯。
裴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时又秉烛翻看起床头的书来。
虞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平康坊,难道真的如她所言是为了领略长安风光?陆观棋之妹陆言蹊又怎会恰好在她身旁?
裴贺百思不得其解,便坐起身来,锦被退至膝间。
他心头一亮,难不成她也是为了户籍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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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天色如茶汤昏黄。茶楼掌柜伸出脑袋,手下还拨着算盘。一短褐上衣扎脚布裤青年挑着扁担走过,青石板上已有点点雨迹。
淡粉短衫双环髻的丫头身后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娘子,正是陆言蹊主仆二人。
掌柜识时务地不多过问,请着二人上了楼。
二楼临窗雅座,面向走廊的墙上悬了一幅雪中山川,秉烛夜泊的画作,上书“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里面坐了一位消瘦纤薄的青衣女子,正对着窗外街巷品茶。
陆言蹊咳了一声,落座在她对面。
“陆娘子。”虞泠回过神来,朝她盈盈一礼。
陆言蹊不爱行礼作揖,勉强朝她回了一个,拿起桌上的茶便喝了一口。
虞泠笑眼看她:“陆娘子看此茶如何?”
陆言蹊闻言才晓得细细品一品,道:“不错,入口甘甜,是清明前的新茶吧?”
虞泠点头,拿起手中杯盏:“陆娘子好眼力,这是上好的紫笋,出自吴兴,以入喉甘甜生津,竹香不绝为著。”
她抬手取茶壶,将茶水注入杯中,
“茶不过三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如涌泉连珠为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
陆言蹊满眼新意地看着她,意料之外:“不想你懂得这些。”
她开门见山:“上次你求我关于户籍一事我能帮你,只是不晓得你要什么样的。”
“别的没有要求,只是我要的是一个男子户籍。”虞泠道。
“什么?”陆言蹊被茶水呛到,忙用衣袖掩住咳嗽。她抬眼打量着虞泠,诧异道,“可,你,你明明就是一个女子啊?”
虞泠复低头倒茶:“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女子。可是若我有男子户籍,对我身份不明之人又怎会认为我是女子呢?”
陆言蹊愣了一下,还是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行,这出了事该如何是好?再说,你要男子户籍做什么?”
虞泠低下头,鲤鱼青花的杯盏在她指尖摩挲了一圈,街巷人声繁杂,不多时春雨落下来,打在茶棚上极为响声分明。虞泠的声音遮在后面,变得模糊又沙哑。
“阿爹教我女子应该温柔和顺,六艺皆通,我却不这么认为。女子也可读书识字,行文习武,与男子并重。今日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不过你这个朋友我陆言蹊交了!”陆言蹊与她碰杯,喊上梅珠离开。
两人下了楼,梅珠撑开伞,步入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