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深夜,当周舒妤在他怀里熟睡,李东城就会用细小的红绳去圈她的手指,想着有一天给她带上戒指会是什么样子。后面不用借助红绳,仅仅是依靠手指触摸的记忆,他也能知道她无名指的准确尺寸。
去珠宝店挑选钻戒,选中一款小王子和玫瑰花主题的对戒。男戒刻画的是小王子的B612星球经过一天,书里写小王子刚看完日落,调转椅子,就可以看到日出。女戒是一朵玫瑰里吐露出一颗眼泪的真心。
他觉得那真像周舒妤。
但他不会傻得像小王子那样,离开了玫瑰花才知道后悔。他们的故事应该是玫瑰花离开了B612,小王子守望过无数个日落和日出,才等待回来他的爱人。
李东城并不是在他们复合之后,才思考起结婚这件事。
远在高中时期,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周舒妤的那一刻,他就隐约有了期望,直到完全下定决心。
结婚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现代社会成熟的男男女女,结婚或许意味着门当户对,车子票子房子,意味着通过条件,符合标准。
但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结婚就意味着他很喜欢很喜欢她,这份喜欢不会褪色,不会变淡,不会消失,它的期限是一辈子。
所以他想和她结婚。给她一个家照顾她一生一世,也只不过是这一份爱的附属品。
当时的周舒妤没相信过这件事,她的前途比他光明太多,“你以后怎么支撑一个家?打螺丝还是卖羊肉串啊?还是说你想当小白脸,幻想着让我来养你?”她说话的时候真的思考过这种可能性,要是李东城永远都是李东城,那至少他也应该学会做菜。
李东城想象自己成为一个打螺丝的,或者买羊肉串的,或者一个小白脸,好家伙,那真得屈居人下,看别人脸色过一辈子,关键是周舒妤随时可以转身离开。
学渣被迫说出这句话,“我我还是好好学习吧……”企图跟上学霸的步伐,至少能够出现在她的愿景里。
他并非不喜欢音乐,并非对于自己的天赋不够自信。但是喜欢音乐的人何其多。拥有天赋的人也不在少数,多少人能走上自己所热爱的道路,并且把它做到顶峰呢。
李东城没确信过自己会成为歌手这件事,“但我保证,如果你能跟我结婚的话,我一定拼了命不让你过苦日子,我可以做羊肉串卖得最多的那个人,打螺丝打得最快的那个人,我也可以在公司拼死拼活地上班。我能接受一切生活,只要那个生活里有你存在。”
那时,周舒妤听他一番雄心壮志,信誓旦旦,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世事变更,情却未随着事迁。
当年所做的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现在仍做着。
李东城走进房里的时候,有一种新郎的错觉,他当然不是新郎,今天也不是他的新婚夜,周舒妤也没有穿上新娘的嫁衣。
她只是坐着。
没有开灯,有一瞬间她的身形甚至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纸做的剪影。
“周舒妤……我回来了。”他走进这一个梦幻的良夜里,呼唤着她的名字,像是踩在晚霞云朵中,人因为气氛的微醺而醉了。
那个纸做的剪影忽然被惊醒,像是被月光注入了灵气,有了人的七情六欲,在她落地成为人的那一瞬间,她跑上来扑进她的怀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情,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是周舒妤从来不会干的事情。一如今天晚上她反常地说了“我爱你”,甚至主动提出要结婚的请求。
再没有比“受宠若惊”四个字更适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了。
李东城高兴得忘乎所以,她抱他,他便更紧紧地回拥她。她吻他,他便像一只蝴蝶一样追随着她的吻。
他体验了人世间没有的狂喜。
但又恍惚地觉得这种狂喜太没有缘由,太不自然,甚至出现了心悸。热情和快乐一同消散,他依然紧紧地抱着她,吻她爱她,可心里却在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觉得不安?是因为自己不安,还是因为亲吻他的周舒妤是不安的。
又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李东城忽然想起17岁那年的冬末春初。
周舒妤忽然打电话来找他,半天没有说话,在他的追问中才说出一句,她和家里面的人吵架了,他能不能现在过来陪一下她?
他当然一百个愿意。
拿着伞出去找她,陪她在屋檐下坐着,从下雨一直坐到雨停。她还是不愿意回家。
然后他们去了宾馆。
那天不是他生日,她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没有人来宾馆,这是为了过个夜的。”周舒妤说,“……要不要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接下来他就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幸福的顶点,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就得到了满足。占有和放弃都没有损害它,那天晚上抱着周舒妤睡觉,又是另一种梦寐以求的幸福。
他笑着醒来的时候,世界就在他的怀里,他还以为那只是幸福的开始。
但没有想到命运从那一天之后,就开始急转直下,他没等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礼物,没有的那一句我也喜欢你,只等来了分手和她的转学。
难道幸福在来临的时候,也暗自标明了不幸的价格吗?
恰如当时。
恰如此时。
一种巨大的不幸的悲哀劫掠了李东城,他感觉一切都在重蹈覆辙,他害怕巨大的喜悦,后面是巨大的悲哀。
“周舒妤……”他喊她的名字,她像忽然被摁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一样停了下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舒妤久久没有回答他。然后他才听到她细微的哭声。捧着她的脸去看,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了。
李东城忽然感觉到巨大的心慌,周舒妤那么坚强的人很少在他面前哭,她的每颗眼泪都绝望地砸在他的心头上,他疼惜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一味地擦去她的眼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哭了……”
周舒妤却哭得更厉害了,她那双哭红的眼睛,被沾湿的眼睫毛。那是他曾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睛,落泪的时候尤其美,但他却不能容忍她的任何一滴眼泪,那会叫他的心像被撕裂一样痛。
为什么在哭?为什么他没有办法让他不哭?这种痛恨的情感,全部变成了对自己的愤怒。
周舒妤也不愿再和他对视,不愿看到他眼里全都是因自己而起的自责与愧疚,低头靠在他的肩上,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裳。
“……是因为我在演唱会上做得太过火了吗?是粉丝和媒体的话,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吗?还是你其实不想结婚?”李东城开始反省,他也做好了听见一切答案的准备,并且悔改。可是他怀里的周舒妤只是摇摇头。
便叫他更加难受,无法可想,无能为力。“那是因为什么?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周舒妤很勉强才止住了哭泣,每一个字都像一声叹息,“不是你的错。”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眼睛红透了的眼睛看着他。犹豫的时间过得格外地漫长。可决心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又像一下子跨过了好几个永恒。
李东城头脑轰鸣,他怀疑是自己压力性的失聪又犯了,甚至他明明已经看到了周舒妤的口型,但是他还是无法分辨那些字眼。
“你说什么?”他才问了一遍,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也颤抖了。或许他也在期待这是一个玩笑或者误会,但心里又隐约知道不是。
“李东城,我是说……”
“我已经死了。”
她不是说不结婚了,或者要分手,这种他还可以挽回、还可以努力的事情。
她也不是像韩剧里那样宣判自己得了绝症,命不久矣。而是直接告诉他,她已经死了这种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不可能,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活得好好的呀。”李东城。摸着他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头发,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怎么可能就听信她这一句话,就相信所爱之人已经死亡的事实。
周舒妤摇摇头,没有办法开玩笑的意思,“我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但我确实是死了。”
李东城仓皇一笑,“你还不如说你要和别人在一起了,你要走了。你的精神出了问题。你怎么可能死了呢?不要说谎了,把真相说出来,我能够面对的。”
他根本不肯接受她所说的这种可能,还幻想着所谓的事情真相应该是如何如何。
周舒妤也希望像他所说的那样,但一切已经没有了转机,“我……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她是含着眼泪告诉他,“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周舒妤,2008年我就已经死了,十年之后为什么会回来?我也不知道。但我应该也不是一个人了……”
鬼吗?她应该这么称呼自己吗?
她可能很难想象这些话对李东城所产生的冲击。脑海里就像有一架巨大的飞机,不停地盘旋,发出噪音,刺激着他的神经。可他能做的是伸手紧紧地抱住周舒妤。
她没有死,他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也许她已经神经失常了,说着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话。但只要是周舒妤,他就不会放开她。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那她也不会是一个名叫周舒妤的鬼。
害怕和不安,温暖和坚定。
都随着这个拥抱传到了周舒妤的心里。让她一时感伤为之落泪。
其实在演唱会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她想过很多种应对,她可以一言不发地离开,也可以再来一次恶性分手,逼迫李东城忘了她。甚至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平平静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
可她最后还是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