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言自语地说。
很明显他对这些曲子还不够满意。
众人也从这一幕,窥见了李东城为什么会生病的原因。他太要求完美,而这个完美又太过模糊,难以追寻。
是夜,明明说要睡觉,结果爬起来喝酒写曲的李东城,被折返回来的周舒妤逮个正着。
她去拿他的酒,他并不肯给他,“我现在需要一点酒,去刺激一下我的神经,只有这样我才能抓得住那些灵感,我才能做一个有用的人。”
周舒妤坐在旁边陪他,看他冥思苦想又烦躁不安,涂涂画画。
最后,他忍不住抬头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下午那些歌没什么意思?”
周舒妤还是那句话,“我不懂音乐。”
“那你不喜欢它对不对?”
周舒妤沉默了一会儿答道:“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它。”
李东城有些失控地把酒瓶摔碎了,破碎的声音在他耳中也寂静空洞的,“不需要对我说谎话,我都知道。”
他不是在对周舒妤发火,而是在对自己生气,越是时间紧迫,越是任务紧急,他就越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最后他只能认输似的扔下笔:“原本我就是一口已经干涸的井,聋了之后我就更加写不出来了。”
周舒妤写字告诉他,“贝多芬聋了之后,不也写出了《命运交响曲》?”
李东城惨然一笑,半是嘲讽:“怎么你觉得我能成为贝多芬吗?”
就算成为不了贝多芬也没有关系。周舒妤答。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身边的朋友都希望你能好起来,你只需要接受自己,不需要替他们感觉到害怕。”
今天,徐浩然他们也借助手机,和李东城谈了很多,就算要解散Echoes,他们也能承受那种后果,就算李东城江郎才尽了,他们也可以拍拍屁股,潇洒地离开乐坛。
“我们已经玩够本了。”罗思源说,“最多也就是没有以前风光而已,想聚起来的时候随时可以聚起来玩。”
尽管他们并没有他们表现得那么轻松,但大家都在期待未来基础上,做了最坏的打算。
李东城现在需要战胜的只是他自己的心魔。
他想写出东西来,他不想这样仓促的结尾,他要画完美的句号。
要再一次拿起笔,记录一些残缺的灵感,就算最后一首歌也好,他也想写出来。
深渊就矗立在他的面前。
隔绝了所有外界的事物,同时也剥夺了他发声的权利。
就在这时,周舒妤把他的笔拿走了。阻断了他与音乐的联系,阻断了他与深渊的联系。
“不想写,就别写了。”
李东城茫然地抬头看她。
那一刻她看见了什么呢?她看到了一个被吓坏的孩子。
她在纸上写:“你老问我们喜不喜欢你的曲子,可是你自己喜欢它吗?光靠责任感是写不出好曲子的。”
李东城一直在尝试做流行的曲子,有价值的,能够表达心声的曲子,但他自己也停滞了。
“但写不出歌的李东城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周舒妤用疑问的眼光望着他,写下自己的困惑:“应该要有什么价值?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是单纯地喜欢音乐,那时候的你不也很快乐吗?”
她的确见过一心喜欢音乐,心无旁骛的李东城。
看到这一行字,李东城也在想,十年前的自己早就变得陌生,他长到现在难道不是成长而是退化吗?
周舒妤的第一行字还印在他的眼眸中。
不想写,就别写了。
“但我能做一个和音乐无关的李东城吗?”他问。
周舒妤一眼就看清楚了这个问题的实质,回答道:“你可以做一个没有任何音乐天赋的李东城,只是单纯地喜欢它。”
城西有一家以化妆舞会为主题的酒吧,你可以把自己打扮成任何一个人来到这,你可以是古代的皇帝,古罗马的君主,祭祀,你可以是外星人,宇航员,你可以是八爪鱼,印第安老斑鸠……
你可以是任何一个人,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认识你,更不会去探究你的身份。
几乎在医院和公寓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李东城,在周舒妤的陪伴下来到了外面。
化妆成什么样子?周舒妤问他。
《千与千寻》的无脸男吧。
从头套到尾都是黑漆漆的衣服,再加上一个惨白惨白的面具,红色的粗壮眉毛,红色的眼泪线,夹着黑漆漆的眼睛,像是蒙娜丽莎一般神秘的微笑。
他跟在扎着高马尾,穿着白T的周舒妤身后,完全复刻了电影里的情节。
“你知道吗?中间有很多动物都是没有听力系统的。”
“比如说。”
“比如说蛇?蚯蚓也是。”
“那世界对他们会不会很危险?”
明明是非常拥挤的人群,各式各样吵的他眼花的颜色。可是他就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们非常依赖触觉去感受这个世界。蛇慢慢地蠕动,蚯蚓也是,任何细微的震动,他们都不会放过。”
他们就在酒吧的台子上,摸着柜台的桌面,手心真的能传来这个舞厅的韵动。
李东城好像能想象这里播放的音乐,他哼出几个曲调问周舒妤,“是这样吗?”
手指沾了杯子里的酒,在桌面上写字。
周舒妤回复他,很像。
李东城看着在舞池中肆意放飞自己的人们,有一刻的释然,这世界上就算没有他写的歌,依然是万紫千红。
而他所喜欢的音乐,并没有被疾病带离他的内心,仍在他的想象之中。
像是感他所想似的,周舒妤继续沾酒在桌面上写了一行字:
音乐就在你心中,谁也夺不走。
酒吧的灯光忽然暗淡,应该是到了切换歌曲的时候,从动感摇滚变成一首抒情歌。
男男女女拥抱着跳舞起来,耳鬓厮磨。
李东城听不到驻吧歌手在唱什么,无法想象那些歌词,但是舞厅的那些柔和的灯光交相辉映,就像是无数的诗篇一样。
“猜到是什么歌了吗?”周舒妤凑近想听他哼唱。
他却拉着她的手,带她进入舞池。
音乐好像也不只一种表现形式。
写字的快慢,身体的律动,大地的轰鸣,风吹过的感觉,她的体温,她的呼吸,来自灵魂的战栗,前世未止的心跳。
都是完美的协奏曲。
李东城抱着周舒妤,就像舞池里的其他情侣一样,旁若无人地相爱。
他搂住她的肩膀和腰,在她的耳边,饱含深情地,轻轻哼唱地那首他所想象的曲子。
夜莺在丛林里飞过,没有月光,他的歌声是唯一发亮的存在。
而周舒妤在两重旋律的萦绕中,真切地感受着来自李东城身上的气味和踏实。复杂的歌词唱出委婉的情愫,她也渐渐不能抽身而去。
“不要着灯,
能否先跟我摸黑吻一吻。
如果我,
露出了真身,
可会被抱紧。
惊破坏气氛。
谁都不知我心底有多暗。
如本性,
是这么低等,
怎跟你相衬。
情人如若很好奇,
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
试问谁可,
洁白无比,
如何承受这好奇,
答案大概似剃刀锋利,
愿赤裸相对时,
能够不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