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帘虚掩的隔间里,高瘦男人正在给刚出生的婴儿做手术。
婴儿的手臂像被透明绳子牢牢束缚住一样,肢端肿胀、发紫,是在子宫发育的时候因被羊膜带缠绕而阻碍了肢体发育。
再不处理会坏死。
在有菌条件下,无麻醉情况下,就连做手术的人也不是医生的情形下做紧急处理。
没办法,现在是大灾难十三年,世界已经完蛋十三年,世称“无法”的时代,兽医都珍稀,别说是正经的人医生了,将就一下,也行。
男人现在要做的是给被束缚的肢体松个口,如同给溺水者渡一口救命的氧气,再多的,脆弱的婴儿和无条件的环境也不允许了。
顶光照射,男人眉骨下的眼部浸在黑暗里,鼻梁和颧骨同样投下阴影,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偶尔,手术刀身反射寒光,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便不经意地露了出来。
灯光虚闪,他微眯了一下眼睛,手朝旁边摸去,可能是找什么。
没摸到。
下一秒,男人发现自己要找的镊子被人递上掌心。
一只纤细至极的手腕出现在视线里,又陡然消失——手的主人安静地待在一旁。
他笑一下,低头继续自己的“解绳”工作。
可能是太过认真,男人额头的汗珠沿着鼻梁滚落,戴着口罩的鼻尖处润湿了一小块。
那只手又默默伸了过来,为他擦去额头汗液。
他往那人方向瞥了眼,蓝色头套下,几根阳光般金黄额发冒出,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眉眼低垂,覆着一层顶光造就的阴影,眼中,唯有那纤细直挺的鼻骨润泽发光。
……
手术幸运结束后,男人将婴儿放进造型古怪的自制保温箱内。
他摘了头罩手套,换了衣服,刚下楼,一群人便围了上来。
有人缺手,有人缺腿,大多都是伤员。
吵吵闹闹间,人群中心的男人不慌不忙,让大家一个一个说。
“太好了……”
其中一人说着感激的话。
男人想这位可能是刚才手术婴儿的父亲,妻子刚刚生产。
说可能,是因为只有母亲,才能确信生下的是自己孩子。
现在可没法搞亲子鉴定。
他没忍住流露了一抹笑容,面貌上看起来愈发亲切。
那人犹豫一下,称呼对方为:“稻崎……医生。”
接下来该怎么办?
稻崎露敏便笑着和他谈起注意事项,尽量去照顾虚弱的母子。
“这次是紧急情况,等宝宝再大一些,再做第二次手术。”他毫不避讳道。
围着他的人们连连点头。
和另一个医生相比,稻崎医生性格亲切、开朗、自信,外表大概二十多岁,一头蓬松黑发,微卷,身躯修长瘦削,长相俊朗。
人总是会忍不住对这样的人报以亲近与信任。
听说稻崎露敏是半年前来到的秋叶原的“不灭教团”,他本身有外科知识,前来的目的是向宇佐美医生学习技术。
这里说是医院,根本只是一栋拥有发电机的废弃大楼,因为向宇佐美医生精通机械,制造了许多救人的机械,所以才变成的慈善医院。
也是最近半年,附近反对医院的人传言出宇佐美医生会对人类进行不人道的人体实验。
传言或许是源于宇佐美医生给肢体坏死的病人,进行截肢保命安装机械假肢的事,这在一些自然人信仰的团体里看来确实不太“人道”——他们称为恶魔般的治疗。
拥挤的人群旁边,路过一位金黄头发的少女,她的脚步沉重,怀抱着一堆机械假肢的零件。
“阳葵,”稻崎露敏忽然偏头喊道,“你来教他们怎么用药,我去帮忙宇佐美医生。”
少女于是留步,乖巧回答:“好——”
这位专注于打杂帮忙的女孩,名叫日向阳葵,不是医生,更不是护士。
人们也不知道她的定位是什么,故而没把日向阳葵叫做“医生”,礼貌一点的叫“日向小姐”,直接一点的叫“喂”,反正她本来什么也不是。
同样的半年前,十九岁的日向阳葵从大阪一路流浪到秋叶原。
原因之一是这里有她认识的人——从前天国学院的同学——天国学园里经由米娜基因编辑而出生的孩子。
她尽心尽力做各种事,想在这里呆得久一点,则涉及到另一个原因。
稻崎露敏穿过敞开一个缺口的人群,来到停留的日向阳葵面前。
她便小心翼翼把怀中机械零件交给他抱住。
稻崎露敏接过时神色露出略微的讶异,这重量超出预料,不过他很快调整姿势,面色不变地扣住它们。
“白、不是,俊在楼上。”
日向阳葵仰着脸望向稻崎露敏,姿势缘故,她的眼睛此时透过了大量的光亮,琥珀色,仿佛闪着光辉。
她总是把宇佐美俊叫做白,宇佐美医生不在意这些……这些对于他来说不重要。
稻崎露敏突发奇想地抽出单手揉了揉日向阳葵的圆脑袋,弄乱了人家蜂蜜般色彩的头发。
“辛苦了。”他说。
忙忙碌碌团团转得好像只辛勤的小蜜蜂。
日向阳葵面颊倏地染上害羞的红晕,愣了片刻,她抿着嘴角微笑起来。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是一个容易羞怯、个性老实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