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回雪剑压榨出的最后一缕灵力从剑尖散逸时,谢轻雪拄着剑尖撑住身体。
一截剑锋带着他身体的重量没入龙王庙地面的冻土,他听到什么地方发出细微的爆响,就像失去了水分的竹竿不堪重负,即将从半中间生生折断。
不知何时起,耳畔的剑鸣声变得刺耳。谢轻雪闭了闭眼,终于明白那不是剑在嗡鸣,而是自己脑袋里血液跳动撞击鼓膜发出的回响。
浑身都冷,咽喉里的血腥味却似乎来自一块烧红的火炭,随着每次颤抖的喘息涌出灼热的气体。
发麻的指尖还能感觉到刺痛,却没有一个关节还听他的使唤。灵力的潮汐退去后,他成了干涸的沙滩,就连疼痛都被掩埋在这些砂砾之下,最清晰的反而是皮肤表面粗糙的触感。
谢轻雪还想调动气海,回应他的却只有丹田抽紧的剧痛,就像有人用钝刀搅动空荡荡的皮囊。
“师父,”谢轻雪勉力传音道,“多年庇护,来世再报。”
回答他的是一声“……等等!”
什么等等?
谢轻雪茫然抬眼,努力循着声音的方向寻找过去。
他眨了几次眼才看清楚,是尉小年在飞身而来。
尉小年看上去全须全尾的,好像精神也不错,想必刚才在比武场上没吃什么大亏。
这样便好。
孩子要是再听话点就更好了。
谢轻雪垂下眼睛,这时候才看到被自己俯趴护在身下的林掌门已经断气了,眼睛闭着,表情算得上安详。
他心下竟觉出几丝宽慰。
谢轻雪动了动胳膊想要撑起身来,稍稍一使劲才感觉到逐渐复苏的痛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他站不起来,甚至丝毫都动不了。
因为李若轻的那把剑是先穿过了他的身体,又刺进了林掌门的胸口。
谢轻雪低低咳了两声,任自己的血喷洒在林掌门的脸上,又本能地想要抬袖去擦。
他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
黑雾弥漫之间,耳边那些嗡嗡的噪音终于消失了。
尉小年在向山下赶路时,察觉到自己怀里多了张纸。
擂台战后他所剩的灵力不多,需要小心节省地借力而下,因此拿出那张纸的动作就变得有些费劲。
粗粗一看,那纸上写了不少字,全是谢轻雪的字迹。
这应该是在谢轻雪在他上台之前塞给他的,看墨迹却不像是刚刚写的。一张薄薄的纸,也不知道被他揣了多久,非要在这时候塞给自己。
尉小年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越觉得心底发凉。
在这张纸上,谢轻雪先三言两语讲了自己的出生与短暂温暖的家庭,雪地里的怀抱,沉重的玉佩。
他还写了这些年读过的书与构想过的故事。
他写,每个故事都该有一个结局,这就是他选择的那一个。
他写,此去无回,你不必来。
你的人生还长,宁可多点遗憾,也少背些痛苦的记忆吧。
尉小年如风雷电闪般一剑斩向李若轻时,对方的剑都没能来得及拔出来,就被他几乎削折了整个手腕。
李若轻骇然抬头,弃剑一跃向后退了一丈远,用另一只手握紧了受伤的手腕。
尉小年已经杀红了眼,又是几剑狂挥过去,站在庙门口的那几位弟子也纷纷挂彩。
“尉小年,你疯了?这么想和你师门一起死吗?”李若轻大声喝道。
这个龙王庙离镇子不远,他们这半天打斗激烈,已经有些乡民听到动静远远赶来,只是不敢近前,就站在远处围观。
“颠倒黑白是吧?”尉小年怒极反笑,“好啊,来打啊,让这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看,看他们会信你们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是会信我这个龙王庙之主?”
他脸上溅上了血迹,一双眼如燃烧的火种紧盯着对方,手中逐云剑的纹路里流着血印,剑尖微微颤抖。
“今日血溅五步,明日江湖之上,谁正谁邪,自可分辨!”
尉小年的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李若轻闻言,实打实地犹豫了一下。
没错,这个世界总是以强者为尊。但他见识过大家对尉小年这把剑的津津乐道,也听说过关于这座庙的一些传说轶事。
姚掌门下的命令,是要他将林掌门打成恶首再亲手剿灭,如今也算做到了。
如今双方都已力竭,再战下去,恐对门派口碑无益。
他抬起没受伤那只手挥了挥:“我们撤。”
不用他下第二遍命令,那些面对尉小年不要命的打法早就开始发怵的弟子们忙往后退。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逐云山上忽然传来轰然之声,一大片夹杂着尘土碎石、断枝残叶的烟尘腾空而起。
昨夜法光方丈的营帐内,来了位不速之客。
姚掌门带着已经翻找到的典籍书册,向法光方丈言明了他在此处获得的所有秘密。
金矿当然要采,铸剑也一定要学,但除了这些,削弱整个修仙界的机会就在眼前。对他们来说,这才是立竿见影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