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雪递给尉小年擦眼泪的那块手帕上,不知何时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这是尉小年后来才发现的。
一时情急,他几乎忘了谢轻雪是个对自己的身体看顾多么草率的一个人。
当时尉小年抱着昏迷的谢轻雪冲进内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在想,倘若自己没有自愿地留下来,师叔会怎么样呢……
会这样肆无忌惮地透支自己,再有恃无恐地说倒就倒吗?
退一万步说,假如最初不小心烧了山的自己没有因他在掌门面前为自己开解的寥寥几语心生感激,从而来到寄霜居照料一番,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谢轻雪惯常对自己身体乃至生命的漠视态度,尉小年一直都是知道的。
这么久以来,他自问各种办法都想尽了,却无法动摇眼前这人一意孤行的一分一毫。
于是谢轻雪终于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时,直觉尉小年不太对劲。
虽然尉小年依旧十分恭敬而周到地扶他起来吃饭吃药、喝水擦脸,嘱他多休息不要再耗费心神,但这一如往常的态度反而透着微妙的奇怪。
“小年……”谢轻雪犹豫着开口,“你还好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尉小年十分用力绞干手帕,再拽拽平展晾在帐前的栏杆上,“啊对了师叔,昨日看你情况紧急,我在药里放了棵七叶山参。”
“嗯,”谢轻雪动了动身子慢慢坐起来,“怪不得这次感觉元气恢复得快了不少。”
“那我先去忙了。”
“等等小年,”谢轻雪叫住了他,“你……怪我吗?”
“怎么会呢?”尉小年以问代答,“师叔好好养身子,莫劳神,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
他说完拔脚就走,身影消失在通向冶炼室的通道中时,谢轻雪还坐在原地呆望着。
这是……生气了吧?
尉小年当然有理由生气。
他最近一直辛辛苦苦盯着谢轻雪的身体,嘱咐了再嘱咐,小心了又小心。
这次谢轻雪突然晕倒,想必尉小年是被吓了一跳,生气很正常。
但尉小年这次生气……怎么是这个反应?
孩子大了果真不好懂了。
谢轻雪试着起身去密室入口看了看。
他还有些气虚,走几步便不得不扶一下墙。
也不知道那只临时找来的鸟儿能不能临危受命,找到它的目标。
谢轻雪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折回房内,向中间的通道口走了几步,想要再找尉小年聊两句,却忽然感受到山脚下有人碰了他们的法阵。
三下轻触,如敲门般礼貌,是他们之前说好的暗号。
是本派的人回来了!
谢轻雪暂且停了步,用传音唤尉小年过来,随他一同到地面去迎候。
这天天气有些阴沉,尉小年跟着谢轻雪站在云丘塔下远远看到来人,当即黑了脸。
“咋了?”谢轻雪莫名地问他。
“我不喜欢他,之前好像就是他在竹林里研究那些火药,”眼看人就要上来,尉小年冷着脸语速很快地交待道,“每次送东西也是他那边事情最多。师叔,当初用火药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感觉他们一定隐瞒了什么。”
他竹筒倒豆一般说完这些后,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哇哦。”
谢轻雪说。
啥意思啊?尉小年正要再问,沈攀星的得力弟子张霆已经带着六七个人走了过来。
“见过师叔。”几人颇为草率地对谢轻雪行了个礼。
尉小年翻了半个白眼,加倍草率地从牙缝里咕哝了一句:“见过师兄。”
谢轻雪看起来倒挺开心,笑眯眯地问张霆:“掌门怎么说?”
张霆答林掌门已率众在当地停驻,以观察后续形势。此次原本是派沈攀星带领弟子们回来支援,但沈攀星昨日于山下收到另外手信,需要先去办其他事,这才命他们先上得山来。
谢轻雪与尉小年对视了一眼。
“好,那等沈师弟回来再做计较。”谢轻雪命令道,“你们自去吟松楼安置休息吧。”
他们回头往寄霜居走的时候尉小年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叔,吟松楼那边烧成那样,怎么住啊?”
“小年不生气啦?”谢轻雪笑着看他。
“没生气啊……”尉小年垂下头说。
比起生气,可能更多是有点心灰意冷吧。
谢轻雪没再坚持,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了下去:“吟松楼那边也有个地下密室,足够他们住了。”
“什么?!”尉小年惊呼,“我们这到底是什么门派,怎么每个建筑都有秘密?”
“哦那里倒是没啥秘密,只是有个建于地下的宿舍,当初掌门非说要预防地震才建的。”谢轻雪轻描淡写地说。
“会有地震?”
“也没有,但万一呢……”
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个万一,还要专门做一个密室出来。
林掌门在某些方面真的非常固执啊。
“那师叔,为什么我们不住在那边的宿舍?”尉小年问。
“我不喜欢吟松楼,”谢轻雪耸耸肩,“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那边阴阴森森的。”
“但是他们囤了超多木炭,肯定很暖和。”尉小年自言自语地念叨。
谢轻雪却忽然回头看他:“超多?”
“嗯,”尉小年点头,“感觉都足够再过一次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