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换身衣服,这样会着凉。”尉小年扶着他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又抬头环顾四周,“要不我上去一趟,从明沥桥过去。”
“不行,”谢轻雪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我没事,缓一下……”
话还没说完,他就抽手回去按住自己的胸口,唇齿间压下半声忍痛。
尉小年马上去翻自己一直带着的包裹。他记得在里面放了一壶谢轻雪的药,今日虽折腾了一天,那皮质的药壶应该还完好着。
谢轻雪压着胸口俯下腰直不起来,话都说不出了,还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尉小年知道谢轻雪不是讳疾忌医的人,这样一定有原因。可这会儿他这情状又没办法问,急得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好在不过短短数十息,谢轻雪就缓过来了点,从怀中掏出一个漆色的药匣给尉小年看:“这是……大夫这段时间为我准备的。”
尉小年接过匣子,只见里面装置三个小格,每个小格里都有一些丸药。
“灰褐色为日常服用,赭黄色为镇咳止痛。”谢轻雪介绍道。
“红色这个呢?”
谢轻雪半天没说话。
尉小年顿时明了:“红色这个是提气强神的,师叔今天精神体力都好,也是因为这个。但是药效过了会有损身体,对吧?”
谢轻雪还是没说话,连眼神都不敢和尉小年对上了。
“大夫有没有说这药一定要谨慎吃?”尉小年“啪”地一声合上盒子,“师叔,以后药匣就归我保管了。”
谢轻雪想表示反对,奈何这会儿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底气不足,甚至一时找不到辩驳的借口。
“那个矿洞左手有个方形的通道,可以通向书室,”谢轻雪选择轻咳一声,向墙边的坑道指了指,“那边备了起居用品,我们过去吧。”
“我去就好了,师叔在这儿再歇一下,”尉小年说,“这边暖和点。”
谢轻雪乖觉点头,看尉小年拿了火把从那个矿洞进去了。
他原本想说,现在地面上到处烤着火呢,估计那边密室也不会太冷。
但想想尉小年那个望着满山浓烟充满惋惜的表情,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按照他和林掌门的估算,那些对这里觊觎许久的人想必很快就要到了。他们这一招金蝉脱壳,也不知道会不会奏效。
不管怎样,迈出了这一步,后面的事情只能见机行事。
谢轻雪以袖掩唇咳了几声,被袖子上的水气弄得有些憋闷,又俯下身去缓了缓。
“师叔?又难受得厉害了?”
尉小年的声音倏忽而至,开口时人还在坑道里,说完话手已经搭在了他肩上。
“没,我已没事了,”谢轻雪赶快直起身,“书室那边如何?”
“似乎火势已经蔓延过去了。”尉小年说,“不过书室应该没问题,是安全的。”
谢轻雪还要再问,尉小年已经将拿来的干净衣物挂在椅背上,急着催他更衣了。
这间密室虽大,为了方便干活和通风,却是整个打通的,中间没有门。谢轻雪犹豫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尉小年就自觉退了下去,重又避进了矿道里。
谢轻雪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将身上衣服换了。
“好了,”他扬声示意,看着尉小年出来,又接着说道,“小年,你我虽有师叔侄之称,但不必遵什么长幼尊卑。我将你留下,不是让你伺候我。”
尉小年诧异地看他,开口想要解释。
“我知道。”谢轻雪截断了他还没出口的话。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什么他自己愿意的,照顾一下举手之劳不必如此云云。
“但我是希望能帮到你,你不必事事以我为先。这么多年了,我可以顾好自己,”谢轻雪说,“现在先去把自己衣服换了,休息一下,我们大概两三个时辰之后上去看看。”
“好。”尉小年答得毫不迟疑。
谢轻雪有点无奈。
他觉得自己把尉小年教得太好了。
如今的尉小年,有些事觉得自己不该问,便不问了,几乎把谨言慎行刻在脑门上。
但他今日也确实乏了,胸口还有些丝丝缕缕的闷痛,有点像过分运动之后的肌肉酸涩。更难忍的是,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尽了,就连站起来都有点勉强。
尉小年俯下身来和他商量:“我先扶师叔去前面榻上躺躺,这边灰尘大,没那么干净,师叔且忍忍。”
又贴心,又听话,还聪明,好可惜不是自己的徒弟。
这个念头从谢轻雪的脑子里飘过,将他惊得一个激灵。
好险,差点又按那些烂俗话本剧情走了。
说起话本,今日这纵火烧山的戏,以后不知会不会有机会写进故事里。
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够门派重振,旧地重起,大概会吧。
只是谢轻雪总觉得此处一别,那些过往温馨恐怕再难重现。
再也不会有那样轻松淡泊的时光,那个几岁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沉疴在身,日后十几年无论如何努力,在灵力上都难有寸进,依旧每天兴致勃勃地练习着剑法。
后来剑也折了,人也倦了,每天在那幽深的书案上,靠些不入流的市井流言略施小计。
谢轻雪轻轻合上眼睛。
如果一个故事有一个主角,不会是那样的人。
但他想象的主角也不该是一个每日围着个病人鞍前马后的人。
他得让尉小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