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想,这人还是活的久一点。
祸害遗千年。
不知何时,她被放在了地上。
抬眸对上他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门前灯笼照出一点光亮,从后照过来时,背影便似凝固灯油骤然凝短,气氛突的一滞。
他眼睛生的狭长又明亮,好似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清楚的映出她的影子,却又很快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更深的东西从他眼底浮上来,只剩深不可测的冷冽。
“你身上的毒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姜回淡淡道。
她说的轻松,仿佛毒发时的痛苦从不曾在身体里存在。
甚至还有心问:“你怎么会来?”
裴元俭冷沉沉的眸光睨着她。
他不说,姜回想了想,也能猜到:“是绥喜告诉你的?”
总不可能是裴元俭特意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以连她如此隐蔽的手段都能窥破。
姜回手指微动,想也知道不可能。
裴元俭忽然朝着漆黑的巷子里走去。
姜回皱皱眉,那巷子很深很黑,仅凭眼前这微弱灯光,看不清分毫。
夜风吹过,簇簇凉意刮过脖颈,那里面深的更黑,像是未知的、充满危险的黑洞。
姜回看着那人头也不回的决然模样,连背影都透着寒浸的疏离,愣了愣。
他这是要丢下她?
“裴元俭,你站住。”
“你不明不白的把我带出宫,现在又把我扔在这,自己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是,你是皇帝面前的宠臣,呼风唤雨的当朝一品大臣,人人皆对你惧怕奉承,战战兢兢只怕你稍有不快。你习以为常,便容不得有例外。你高高在上,谁在你面前都是卑微蝼蚁,连挣扎你都觉得她是自不量力,像是看一场笑话。你表面上衣冠楚楚,实际上心狠手辣,反复无常!”
姜回跟在他身后,一句句极尽恶劣和挖苦,呼啸北风吹的灯笼不停乱晃,连眼睛也被吹的一阵生疼。
裴元俭骤然停下,刚欲开口就注意到姜回踉跄的步伐和……泛红的眼眶。
他朝她伸出手,被姜回狠狠拍开。
掌心一阵泛疼的火辣,她却毫不在意,像是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受不住从喉咙挤出去:“裴元俭,你是全天下,最会翻脸无情、最无心、最冷漠的人!”
裴元俭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咒骂,再次伸出手,这次却没给姜回拒绝的机会,而是牢牢的将她禁锢。
“继续。”
他手指修长,掌心却粗粝,说话冷漠,握住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热烫,似乎顺着相碰的掌心,一路顺着血脉钻入心脏,如狂风暴雨中庇护的小屋,有着无穷的安全感。
胸中忽然一阵酸楚,可方才那翻江倒海的戾气却被抹平,眼泪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滚落,一颗颗砸在地上。
“哭什么?”裴元俭脚步一停,垂眸问她。
少女发丝浓密乌黑,肩若削素,此刻垂眸无声流泪,瘦弱的好似冬日里被压倒的一株寒梅,纤弱可怜。
“哭?我怎么会哭?”姜回抱起他手臂在他袖口蹭去眼泪,清凌凌的眼中一派平静,哪有什么眼泪。
裴元俭低眸看向自己湿了一团的袖口。
“要去哪?走吧。”姜回目光坚定看向前方,死也不挪动,淡然镇定道。
她与他距离很近,比上次因为中毒她混沌的触碰少了热烈的亲昵,却似更多了温情,冰冷的袖口处,也似带着披靡的护佑,伴随着若隐若现的清冽沉香,牢牢的将她包裹。
她并不喜欢香料,却又觉得裴元俭身上的香味似乎格外吸引,像是树上红彤彤的果实,诱人采撷。
似乎还夹杂着梨花的香味,闭眼一嗅,像是春风拂动,小溪波光粼粼,满树梨花开。
她低头打量他这是一身衣袍,认出是这件是备在宫中侧殿的之一。“裴元俭,为何我的不是用这熏香?”
宫里连衣物都会在洗后用香炉细细熏过,同住皎月宫,没道理他会和她的不同。
风吹的连月光也飘渺,少女在暗巷中仰头看他,清丽的面庞即使过了毒发,也仍是透着冰雪般的白,月光下像是柔润的玉石,神色却带了明显的气愤。
似乎在说,你都有?凭什么我没有?
我才是她们住在正殿的主子!
夜色低垂,风渐渐平息,四周一片静谧,唯有不时传出三两声犬闻。
两人牵着手相对而立,少女一身缥碧色百迭裙,乌发盘髻束在脑后,只在鬓角斜插一支灵芝纹水晶簪,若湖色一碧,清秀潋滟,明眸善睐。
而男子亦是风神秀彻,挺拔卓然,漆黑眼眸低敛,便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深不可测,偏偏此刻耐心而立,反倒是让人觉出几分不同的温柔。
没人知道,他们是在为区区熏衣香料而争执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