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岁时记》撰曰之——涤荡世间阴秽,以雷响,以火焚。
县令府的凝夏院忽然冒起一点火星,那点火星很小,小到轻易便将之抛诸脑后,又因凝夏院本就偏僻,绿草结云相盖,就更如沧海一粟,毫不起眼。
鼓声激荡,人群闻之惨痛硕然昭怒,究竟蒙受多大的冤屈,才能让如此年迈村妪强忍胆怯,以必死之志悲愤而屈怨的敲响登闻鼓。
民怨愤愤,荷花池仿佛也被这怨气冲荡,骤起波澜。
平地生风。
那点火星燎起焰火,以不可阻挡之势往里灼去,一点微不可查的像是什么被燃烧的一缕黑烟散在空中。
轰然一声,惊天巨响。
一个接一个,恍若爆竹,却比爆竹震耳百倍的刺雷声在县令府炸起,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这样骇人的响声,一瞬间惊起了全城的百姓。
县令府衙聚集的百姓惶惑而惊颤的看着那响声的方向,胆怯的小儿躲在桌下紧紧抱住椅腿,一时间,长街无人,门窗紧闭。
震天动地的响声过后,火自然而然的烧起,那座无处不写富贵精美的府邸,渐渐暴露出内里的残柱,尽付残桓瓦砾。
到处惊呼,奔跑。
唯有一个容貌秀美的白衣女子从人流中逆行,不急不缓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街头。
同一时间,通陵县外的庄子被蒙面大汉闯入,惨叫惊呼,怒斥惊反,烈烈火焰冒起滚滚黑烟似与县令府相融,火光映红半边天空。
怡笑楼却仿佛层层深巷隔绝了一切喧嚣,仍旧是往日里醉生梦死的销魂窝,薄纱舞柔,杯酒推迤,娇笑追欢。
圆台舞女轻纱勾艳,凝碧玉腕若梅绽开,云鬟风颤,半遮檀口含羞,处处风情。红绸柱边,薄如蝉翼的华美纱灯描金细画,缨络垂珠,叮当作响,宛若霞云。
似神仙梦境。
直到有一个熟悉的故人缓缓踏入,醉倒酒丛的笼中人倏然抽身,这场梦境便如幽暗雨夜,簌簌刮起的风,浸入寒意。
“冤有头,债有主。”陈丁拔出刀,“其他人,出去。”
酒杯倾倒,到处是惊慌逃窜后桌翻椅倒的狼藉,老鸨被丫头搀扶着出来,身后跟了凶神恶煞的打手,厉眼眯起:“谁敢在怡笑楼闹事,不想活了吗?”
陈丁缓缓抬起眼,一双眼阴郁嗜血,似融铁焰红漆染浓稠鲜血,翻腾出寸草不生的煞气。
他如畜牲般被这些人下毒、贱卖、折磨,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陈丁提刀蓄力,破开打手的阻拦直直朝着老鸨刺去。
刀尖的锐气之逼命门,老鸨眼中闪过胆怯,强撑着色厉内荏的咒骂:“你可知这怡笑楼背后是谁?也是你们这些草虫敢动的?一根手指就能把你们捏死!”
陈丁冷冷一嗤:“我们这些奴隶连人都算不上,身无后路亲族,前无希望未来,只配下贱的去舔他人脚底的泥。”
“你说的这一字一句,我可片刻不曾忘记。”
“想让我畏惧?可惜,我们这些人,没有那种奢侈的东西!”陈丁面色沉戾,嘲讽之意浓重,手下毫不迟疑的了结了一个打手的性命。
畏惧,听起来像是人人都不能免俗的“常物”。即便是万夫不当之勇的将军在生死一刻也会心生胆怯。无法护住身后百姓、对朝廷君王有愧、对家眷心有不舍、对明日心存希冀。
怯、是因为想活。
可怯也是奢,对出生即被抛弃不知姓甚名谁为奢,对亲寡廉鲜耻有实则无为奢,对心若枯井备受折磨为奢,对孤身一人满身死寂更是奢。
奢、即无畏。
无畏,则无惧。
“今日。”陈丁唇角勾起一个冷漠骇人的笑,“你必死无疑。”
打手见势不好,有的四散而逃,有的则是想在老鸨面前立功出头,寻机拿了刀斧朝着陈丁背后砍去。
却被陈丁识破反丢性命,他本就武功不俗,如今更是没有了毒的压制,可谓游鱼入水。
寒光烁目,气势汹汹直穿过人群,终于,狠狠穿破老鸨的头颅。
深褐的血迸溅一簇在角灯珠珞,艳艳洒下一片心悸的斑驳。
老鸨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去,眼珠瞪如铜铃,先前踏入门中的少女撩开额前帷帽,缓缓抬头,对上老鸨陌生的目光,姜回“好心”送她最后一程,于是,学着那日开口:“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老鸨厚唇颤动,惊疑、质问,瞳孔膛大到近乎撕裂,却碍不过死期轰然倒地,一同倒地的,还有被她扫落的灯盏。
火苗顺着绸布燃起来,迅速窜涨,很快,大堂陷入火海。
隔着数条小巷里,有一间不起眼的破落庙宇,观中菩萨低眸,尘埃披肩,曾有信徒叩伏含愤祈愿。
凡为鬼为蜮,同流作猖者,上者不罚,愿以性命为代价,求得“神惩”。
那声声泣血,似乎犹闻在耳。
爆竹响,烈火盛,满堂金锦付东流。
愁何苦,人消瘦,逢将时至厦将倾。
“走吧。”姜回道。
早在打斗发生的时候,一个普普通通的端茶侍女领着几个黑衣人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朝着地牢走去,在火燃起来的那刻,一群衣衫褴褛人鬼不知的“东西”顺着小巷同样离开了这里。
四周死寂,再无生机。
姜回站在山坡,遥遥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