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到猎物的人涌上前拜谢庐陵君。
孟弋大口嚼着一块鹿脯,眼前浮现另一幕景象,干裂的农田,枯死的稼禾,濒死的人……当年为什么没有一位庐陵君呢?
“狗崽子别跑!”
“打死他!打死他!”
回忆被打断,孟弋望向喧嚣街面,一群恶少年追着一小童朝这边跑来,小童呼哧带喘,不断有土石烂菜叶子朝他砸来,追得最紧的一半大少年,不歇地挥舞长棍,偶有几下落在小童背上。小童脸憋得通红,倔强地向前跑。
眼前闪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孟弋跳下马。
赵简未阻拦。
小童精疲力尽,终于没抗住又一棍的击打,向前扑去。
却没摔疼,他落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仰起小脸一瞧,一双极好看的笑眼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持棍的恶少年气喘吁吁追来,张口欲骂,却在看见孟弋时涨红了脸,别开眼,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叔父!”他兴奋地喊赵简。
赵简也认出了他,叔父平阳君赵豹的长孙亥。再扫视那群少年,又认出了几张面孔,有公室子孙,还有大臣子弟。
“追逐打闹,成何体统?”赵简走到众人间。
被训的亥想起,这女子是从叔父马背上下来的,叔父必会袒护她,可是他没错啊。“叔父,这小崽子是秦人,是秦质子异人的儿子,我们要打死他,为死在长平的赵军将士们报仇!”
“对,报仇,报仇!打死他!”恶少年群起呼应,义愤填膺。
赵简沉了脸,阴郁的目光自秦公孙脸上滑过。秦人!
孟弋一怔,顺手救下的小童竟是秦公孙?
长平之战,秦军统帅武安君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国将士,之血腥之残暴,惊天地泣鬼神。这场战争宛如一把利锥,狠狠扎在了赵人心脏。
忽然掌心一热,是小童恐惧不安地攥紧了她的手。孟弋心一软。
她把公孙藏在身后,对那群恶少年道:“坑杀四十万赵军的是人屠白起,你们谁敢千里奔袭秦国,刺杀白起,为亡魂报仇?”
无人应声。
赵简看着孟弋,面色稍霁。
孟弋又说:“秦国虎狼之师正磨刀霍霍,你们谁敢领兵御敌于国门之外?你们打杀秦公孙,就能退秦兵么?”
恶少年们面面相觑,垂头不语。站在后面的一位,悄悄将一把明晃晃的短剑藏了起来。
“行了,都散了吧,”赵简适时结束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一辆轺车飞奔而来,一老仆几乎是滚下车来,看见秦公孙便嚎啕。“公孙,老奴可找着你了!”
车上又下来一黑衣,是赵王派去质子府的,认得赵简,“见过公子!”
秦公孙于晨间跑出府,一日未归。秦赵剑拔弩张,赵人恨不能将秦人食肉寝皮,这时节公孙不见了,急坏了异人公子,合府仆人都派出来找寻。
赵简颔首:“汝等速速护送公孙回府。”
老仆牵公孙走,公孙却抓着孟弋的手不放。孟弋笑笑,把自己的刀放在公孙手中。“去吧,不要怕,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杀了他。”
赵简视线落在刀把镶着的玳瑁上,又看眼孟弋,抿唇不语。
公孙攥着刀,如获至宝。坐上车后,仰脸,大声问孟弋:“我叫政,姊,你叫什么?”
孟弋身躯一颤,恍惚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向她奔来:姊!给你,新打下来的枣。
回过神来,御者已将车掉头,她笑道:“孟弋。”
政咧开嘴笑了。
轺车离去,赵简载了孟弋离开。那群恶少年也同苍蝇般散了。僻巷中,一蒙面人慌慌张张离开。
***
孟弋一路装哑,到了庐陵君府,抢在赵简赶她前,祈求:“公子公子,我暂无去处,你府上可还缺仆人?我什么活都会干。”
赵简上下打量她一道,叫来了身边资历最长的侍女少祁。
少祁领走了孟弋,带她去用膳、盥洗。
孟弋今日累惨了,要不是少祁唤她,她都要在浴桶里过夜了。少祁帮她擦湿发,她直接睡着了。
少祁端详酣睡中的孟弋。公子早先和楼氏长女议过八字,仆人们早将孟楼当作未来女主人了。可月前,大王将孟楼纳入了后宫。
那些日子,大家走路说话都不敢大声。今日,公子带回一名女子,还特意嘱咐了许多。少祁嘴边添了几抹笑意。
湿发差不多擦干了,少祁落了银钩,放下帏帐,轻步离开。帏帐中人忽然叫道:“弟!母亲!”侍女吓一跳,掀开帏帐,孟弋仍睡着,嗐,发癔症了。
帏帐重落下,孟弋又喊:“别卖我!别卖我!”
***
听完少祁回禀,赵简挥手让她退下,又唤来了虎。
“叫上几个人,再去趟白日狩猎的桑中,打听打听方圆一二十里内……”
虎领命而出。
赵简歇下,却睡不着,心里想的全是孟弋,越想越觉其可疑。巨鹿距邯郸近百里,她孤身一人如何走这么远?外着粗布麻衣,却用得起玳瑁……她还同情秦人……赵简猛地睁开眼。潜入宫中盗窃舆图者,究竟是不是此女?若是,她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可是,胆子不大又如何做奸细呢……
秦公孙遇袭事件随着入夜的风刮遍了邯郸大街小巷,传入有心人无心人耳中。任谁都没想到,一起看似平常的少年斗殴,竟为赵国惹来一场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