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中,一女子披麻戴孝,众人纷纷注视,只一眼便已明了此人名头,不由退半步让出道路。
嘈杂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罪人之妇,顷刻间,四面八方的枯叶烂菜朝她砸过来。
赵世怡身躯直挺,脚步坚定,目视前方,仿佛一切荡然无存。
没有什么能阻止她与她腹中孩子见商华最后一面。
“苍天在上!”赵世怡走到刑场最前排,面向商华“噗通”跪下,“望月庐当家主母赵世怡,前来送家主最后一程!”
她从篮子里拿出买路钱,振臂挥向天空。
纷纷扬扬的买路钱,如同冬日里硕大雪瓣,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落在她的头发、肩膀、和裙摆之上。
“商大人!嫁于你,世怡从未有过半分后悔!”
女子潸然泪下,空中枯菜烂叶来的更加猛烈,她的声音却愈发铿锵大声。
“原本,我是想随你一起去了。”她低头,温柔抚摸鼓起的肚子,“可孩子无辜,我不能因为对你情有独钟,便抹了他降临在人世的权力。”
赵世怡擦干眼泪,再次抬头望向刑场之上,那个眼睛一刻也不在自己身上停留的男人。
纵使心中万分委屈,她忍着再没掉下眼泪。
刑场上,烈日晒得快要睁不开眼,商华目光急切地在台下人群中来回扫量,反反复复,无论如何都找不见姜恩生身影。
他注意到余怀之已经伸手,准备去拿斩首令牌。
商华焦急万分,跪着的动作越发不安生,引得守在一旁的刑部人员上前教训他一番。
“差不多得了,留些力气过奈何桥吧!”
商华缓缓仰头,努力想要再看一眼世间的太阳。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大、之亮眼的太阳。从来没有过……
姜恩生离开鹤云庭,一路狂奔到刑场,人潮攒动,她费劲全力才穿过人群,来到刑场前。
斩首令牌落下,这脆亮响声,熟悉又陌生。
姜恩生粗喘着气,望向台上。
刽子手的烈酒喷洒在他脖颈,商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睛,他飞速寻找,看到了人群中那抹身影。
刹那间,眼眶一片冰凉。
他痴痴地望着那位气喘吁吁的姑娘,就像二十年前她带他在巷子里逃跑那般。
若有来生,
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姜恩……
四周一片唏嘘,姜恩生本能偏头躲过这一场面。
以前,如遇斩首,她恨不得趴在罪人前面,一眨不眨盯着看。若实在挤不到前面看看清楚,她会在后面急得哇哇大喊。
女子嘶吼声震彻整个天空,她像是碎了一样,摇摇欲坠望着血溅四方的刑场,大喊我要替你报仇。
赵世怡此言一出,引得无数百姓气愤。
新一阵的轮番砸打推搡上演,姜恩生急切地挤着人群,冲到赵世怡身边,用身体为她挡去攻击。
她不是要可怜她,她没有那么伟大。
拳拳砸在身上的时候,姜恩生心里一直在这样想。
混乱如暴风雨,模糊了人的双眼,混淆了两只耳朵,让人分不清方向。
天亮之际,她随余怀之从牢房回到鹤云庭。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来想去总觉得商华不对劲。
商华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不许天下有一人负我的自私狂妄之人,若不想自己骨肉留在这世上,完全没有必要跪下求她,毕竟他一死,以前曾被他得罪过的人,多是找上望月庐去报复。
赵世怡和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怎可能抵得过仇家报复。
还有她带去牢房的荷包。她当然知道那荷包里面夹着什么东西,余怀之曾亲自检查过,里面藏有剧毒。
不知是他们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双双联手在她面前演了一场声东击西的戏码,还是其他别的原因,姜恩生都不想再纠结下去了。
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而言,孩子是无辜的。
……
赵世怡因为高温晕倒,被马桥找人送回了望月庐,并交代郎中为其治疗。
姜恩生坐在前院游廊,抻着腿搭在余怀之腿上,等他给自己上药。
“整日都活在算计的人,临了临了还是利用了我。”姜恩生苦笑。
余怀之眉心微蹙,“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你在夸他什么?”
姜恩生一激动,受伤的腿都从余怀之腿上抽了回来,“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夸他,我是说他会算计。”
余怀之无奈看她一眼,默默抬着她的腿放在自己身前,低声道一句“不许动”,“是我误解你的意思了。”
姜恩生哼一声,‘“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余怀之刚要反驳,就见马桥大步跑了过来,“大人,姜姑娘。”
余怀之:“送到了?”
“是,赵世怡目前已经醒了。”马桥看向姜恩生。
余怀之抬手把人扒拉到一边,“你眼睛看谁呢?”
马桥叹了口气,“尸体,她不许抬进望月庐。”
余怀之也不自觉看向姜恩生,“你若不想……”
马桥震惊于余大人的预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老实交代,“她派人把尸体抬到姜家门口了。”
姜恩生无奈笑道,“她倒是会顶风作浪,专叫我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