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陈姐的日记被摊开在三人前。
花院长,商虞,乐十弦。
如此便明了了。
花院长哭不出笑不出,她合上日记本,“女儿……”
“阿陈姐那日,是接了一通电话才到事故现场的。”乐十弦说着。
“所以你处心积虑靠近我,就是为了寻找真相还阿陈姐清白。”商虞接上他的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几块碎片,把碎片拼接在一起,就是完整的图画。
乐十弦十岁那年出门玩,被拐了,他机灵,跑了出来,但创伤性失忆让他不记得过去的任何事,他只记得自己跑啊跑啊,晕倒了,一觉醒了之后,就到春恩孤儿院。
“妈,你说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哑巴?”
阿陈摸摸他的额头,转身问花院长,心里一阵唏嘘,她在离孤儿院不远的一块石头上把他捡来的,醒了之后呆头呆脑坐着,也不说话,扎着大眼睛,看起来像个假娃娃。
花院长拍了自己女儿一下:“去,医生马上就到了,别乱猜。”
阿陈索性闭上嘴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检查一番后说什么创伤性应激失忆,可能几天就能想起那些事,可能好几个月都说不准。
“总不能老叫他小孩?”阿陈摸摸正大口啃馒头的小男孩的头,对母亲说:“起个名儿吧。”
“哪能随便给人起名?”花院长往小男孩碗里夹了好些菜,嗔怪女儿。
阿陈笑嘻嘻的道:“哎呀,看他黑的,就叫阿清好了。”
“阿清?”吃馒头的小男孩小声呢喃了句,阿陈和花院长却愣住了,过了好半天,阿陈喜笑颜开的掐了一把阿清的脸蛋,“你小子会说话呀!”
阿清在孤儿院很孤僻,他只跟阿陈姐,也不和其他小孩玩。
但他也乐意跟商恩含玩。
商恩含不是孤儿院的小孩,他也乐意跟她玩。
而在那时,阿陈姐在一个艺术展上初遇商岩,两个人是朋友关系,可这关系落在秦意眼里就成了不老实。
可秦意早有外遇,她把错全归功于商岩,说是商岩先不顾家的。
又过了些日子,阿清被爸爸妈妈找回了家,他才知道自己叫乐十弦,那时候他已经要上初一了,爸爸妈妈在他走丢那年,生了一个妹妹。
再往后,阿陈姐车祸去世,到死都背负着小三的骂名。
是阿陈姐救了乐十弦,如果不是她把自己捡回孤儿院,自己死路一条,要么被冻死饿死,要么被人贩子追赶回去。
所以,他想还阿清姐清白。
他拿走了那本日记,在日记里,他发现了商岩的名字,他发现他的女儿竟是商恩含,而那时,商恩含已经出国了。
“那场车祸,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花院长颤抖着瘫坐在板凳上,终于,这一天也算到了。
商虞盯着那本日记,好似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车祸是秦意的杰作,不,准确点来说,车祸是秦意和叶沁竹的杰作。
秦意买通叶沁竹让她故意落下商虞的滑板,借机让商岩回去拿,那辆车她早动了手脚。
商岩已经发现了她的奸情。
他不能活。
公司刚刚上市,这时候爆出丑闻,她该怎么办,所以这一切就让商岩去承担吧。
与此同时,她给阿陈打了电话,“商岩托我给你一幅画……”
秦意本不想害死阿陈的,她只想阿陈在现场,以备自己后续添油加醋的解读他们的关系。
后来秦意总说,要怪就只能怪阿陈命不好。
偏偏当时迎面来了辆大货车,商岩一头雾水的听阿陈问他,“不是要给我一副画吗?”
“这样,你先上车。”
于是刹车失灵和那辆货车相撞,成了后来新闻头条的标题——
“小三拉着男人赴死。”
明了了,都明了了。
花院长哀嚎一声,眼角却留不下泪了。
她太老了。
是非对错,只在人心。
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在查,在追寻的结局,一切像缓慢的行走后被按了加速键,商虞原来的本心在坍塌,而后重建。
她手里捏到秦意的证据后,就一直在等今天。
等前前后后所有的缘由。
离开春恩孤儿院前,商虞对乐十弦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出你是阿清的吗?”
乐十弦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无法言说的情绪将他泡的发涨,发酸。
“第一次产生怀疑,是音乐节的时候,你让我喝燕麦粥,是因为小时候,我有时来找阿清玩,阿陈姐会给我们熬燕麦粥,第二次,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我看见你耳朵下的小痣,我就确定了你是阿清。”商虞说着,荒谬至极,“我在国外精神不好,喝大把的药,脑子也跟着不好,有时记得以前的事,有时就忘记了。”
乐十弦说:“对不起。”
商虞没说话,转过身走了。
乐十弦站在原地,眼睛酸的厉害,他一只手展开捏着太阳穴,挡住了眼睛,不知道他哭了么,嗓子里一阵像小兽般的呜咽。
再回头看,沧海一粟,却也过往云烟。
*
三年后。
商虞早已退出娱乐圈。
秦意进了监狱。
当年的事情被重查,叶沁竹不堪重负,寻死不成,反倒把自己折腾成了植物人。
花院长去世了,商虞每年都去她的坟地看她,她的女儿是清白的,不是破坏别人家庭,拉着男人一起赴死的人。
她走的很安详。
人活着时,太多事,最后也带不进棺材里。
商虞偶尔会去商岩的墓地,带支花,带瓶酒,“爸,你说我狠心么?秦意公司贪的太多,加上当年的事,进去了。爸,你说谁对谁错,你也别,太怪她了吧……”
“对了爸,我考了证,现在可是国家队滑板教练,马上要领着去奥运了,这也算是我完成了年少的理想吧,你说对吗爸。这次带的孩子里,有一个女孩,叫乐千陵,她是那人的妹妹。爸,我以前不信缘,不信因果,但我现在信了,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注定吧。”
“那人出国了。还有啊,知知你总知道吧,她的品牌越做越大了,她和陈苏言没有结婚,那时候,陈榛还喜欢她呢,不知道现在还喜欢么。”
“爸,我现在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说完,她喝了一口酒,把剩下的抛洒在墓前,站起身来,“爸,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商虞不知道,有个人在暗处看着她。
她的头发短了些,又瘦了,但看起来比以前精神了。
等她彻底走远了,乐十弦才照例在商岩墓前放了一捧菊花。
回到训练基地,乐千陵蹦跶着上前迎她,天知道当初她知道商虞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秘密教练时有多惊讶。
一开始她会问商虞和自己哥哥怎么样了。
到后面,乐十弦说不要在商虞面前提他,乐千陵暗觉她两完了,她还贱兮兮的问哥哥:“咯咯咯惹商虞姐生气了吧,活该。”
头一次,乐十弦没怼他,表情落寞的说:“是活该……”
乐千陵全力以赴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比赛。
终于,有了可以登上奥运的资格。
商虞还是站在了这片场地上,以国家队滑板教练的身份。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四年了。
乐千陵有一次玩脱了,开玩笑的提起乐十弦,“哥哥其实压根没有出国,你两要不就旧情复燃呗,他现在安安稳稳在医院上班呢,你俩也是奇,一次面都没碰到过,害,我哥一直躲着你呢商虞姐,而且啊,他高中的笔友不就是你么,你两这什么缘分啊。”
商虞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这么回事。
高中的时候她交了一个笔友,是商虞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支柱。
她这才记起来当时网友说自己要组一个乐队,要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商虞当时啪啪打过去一段字,“就叫机械蚁好了,小小的蚂蚁装着永不败落的心脏,不知道疼痛就是巨大的力量。”
她还记得对方当时说过,“我找你了。”
“找什么?”
“找到,你了。”
——“那你要记得我,我叫商恩含,好朋友,万一我们走散了,你要记得找我。”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也吹开了那些尘埃。
下雨时恰好出现的雨伞。
感冒时恰好出现的药。
肚子饿时恰好出现的午餐。
着急时恰好出现的车。
受伤时恰好出现的好心的人。
禁止播出的《无问归旅》的片尾制作人,机械蚁。
这场电影因男主梁筠而被下架,姜时宜只说了一半的话。
他在剧组时收集到的其中一部分扳倒梁筠的消息。
……
空气安静,好像在倒退,又好像在前进,乐千陵小脸鼓成包子,“四年,我都这么大了,你两这捉迷藏还玩不够吗?”
“行了,快点练招去。”
商虞赶走她。
随后驱车去了趟春恩孤儿院,有人打电话说发现了花院长的一小箱东西,上面写着商虞留,请商虞务必过去拿一下。
小盒子里什么都有,画笔,照片,还有一个小本子。
商虞翻开,里面是一段话。
“我们长久的活在孤独和仇恨里,那些东西也在反噬着我们。如果在这条道路上,收获了爱,就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打开这份礼物吧,时间就是最锋利的惩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商虞吁出口气,门外响起一阵响动。
她抬头,四年未见。
故人如初。
商虞忽然恍然的想起两人曾经因偶然拍过一部电影,当时乐十弦的真心实意啊,那都不像演的,还说只觉得她像一位故人。
可不就是故人么。
“你怎么在这?”商虞心底飘忽,却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沉了下来。
“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花院长留了东西。”
商虞这才发现,自己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两毛三分乐队的消息了。
她偶尔也会看到熟悉的人影,觉得那是乐十弦,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种念头,他早出国了。
商虞想问,“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不找我。”
可她没问,瞬间觉得没有问的必要。
乐十弦在祈求她的怜悯:“商虞,给我一个重新找到你的机会,好吗?”
只能是我,行么。
横跨了十七年的礼物,商虞这次选择把它稳稳接住。
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
亲爱的,淌过仇恨的河流,不要去跨自哀的江。
站在真相的岸边。
走向宽阔的路。
一条不用沾湿鞋底和裤边的路。
*
两毛三分乐队沉寂四年,复出后的第一首单曲《行星沦陷》在二十四小时内销量断层第一。
而时隔四年的第一场演出票在放出三分钟内被抢空。
“哎,vip中间的那个位置,那个女人好熟悉。”
“你傻啊,那是贝斯手机械蚁的媳妇,人五月份的时候就扯证了,你没看机械蚁的微博?当时热搜好几天呢。”
“我就说怪熟悉的,一时想不起来。”
“这首行星沦陷就是写给嫂子的。”
“嫂子是干什么的?”
“国家队滑板教练,厉害吧!”
“厉害!”
音乐已经响起,这首歌机械蚁是主唱。
乐十弦这颗小行星,早已沦陷在名叫商虞的星球里。
她即世界,她即真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