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霄立刻紧紧盯她,口吻认真:“这或许与你久居妖界,而啾鸣海民风淳朴有关,但你如今既来人界,就要谨记,人族绝大多数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莫要被一副好相貌哄骗。”
千秋尔歪头瞧他,笑问:“阿段莫不是在说陆公子?”
段凌霄移开视线,坐直身子,抱手道:“我单独说他作甚?我在与你说整个人族。”
千秋尔手捧鸡腿,露出贝齿灿笑道:“阿段大可放心!陆公子非但不坏,还是顶好顶好的人!”
段凌霄面色倏沉,侧身背对她,让她那笑颜连余光都进不来。
他冷飕飕反问:“哦,是吗?”
“嗯!”
“烤鸡味道如何?”
“...啊?”千秋尔望他背影,疑惑道,“味道自然是绝佳啊。”
“这就奇怪了,”他凉笑,“我以为你更喜欢吃猫粮。”
千秋尔啃鸡的动作一顿,却也没与他继续抬杠,倾过上身,额头蹭他肩背,笑声软软:“阿段待我最好啦。”
段凌霄脊背一僵,随即霍然起身,疾步回屋。
月光下,只见那白皙的耳垂,绯红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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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歧真要走了。
站在院门边,千秋尔满脸不舍。
“这段日子幸得千姑娘与段少侠相助,”陆歧真微微作揖,诚恳谢道,“陆某铭记在心,日后若有差遣之处,某必不推辞。”
千秋尔目送他背影远去,眼角有泪闪动。
这可就奇怪了。
段凌霄见她对美人殷勤谄笑,可没看过她因谁离去落泪。想那葫芦中的怜月,若见此景,该要气跳。
“小千,你...”
话音未落,却见女子纵身一跃,冲入山林,只丢下一句。
“阿段,我送他十里就回!晚饭还吃烤鸡!”
“.......”
呸!啥都不耽误你点菜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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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尔飞枝踏叶,沿北寻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在河岸亭内看见了陆歧真。
落日西沉,霞光盈满天空。
他背靠红漆亭柱,手执玉箫,敛眉垂眸,吹奏深远低沉的曲子。暮色斜落,照得他侧身温暖而沉暗,地上的人影细长萧瑟。
“陆公子...”
千秋尔落在枝桠间,凝目注视,没去打扰。
她见过清风朗月的他,温柔如蜜的他,而此刻,他神情沉郁隐忍,箫声亦是如泣如诉的悲痛。
为何?
千秋尔想起与他的初见。
那时她方从堕仙台摔下,身负重伤,五感受损,只左眼能视物。她藏起腕上铃铛,勉强维持普通白猫的伪装,终日混迹山林,为自己采药疗伤。
有日,天降瓢泼大雨,她踉跄行到三火红花林,欲采花瓣为药,才叼起一片花,却伤势过重,昏厥倒地。
雨后花林,红散香凋,一片凄迷中,白猫躺在树下,身上堆满层叠的朱红花瓣。
便是这时,一个温暖的怀抱托起她。
她虚弱睁开眼,见着双含泪心碎的眸子,他几乎是在看见她伤口那刻,便痛心落泪。
他唇瓣张合,似乎在说话,可她失去听觉,只能用左眼记住这人样貌。
他汪汪的泪水,接连滚过腮边。
她想,她永远忘不了这双含泪的眼。
对一个陌生,弱势,世人眼中无足轻重的生命,有这般纯洁痛心的眼神。
...
她昏迷许久,再醒来时,躺在柳条筐里。
柳筐编织精致,垫了绵软的毛毯。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她才睁开眼缝,那人便探头看来。
桃花眼盈盈含笑,左眼下泪痣动人,目光温暖而缱绻。
他似乎是个绸缎店店主,白日提筐带她去店中,将她放在膝头温柔抚摸,夜晚,也会将猫筐放在床头,她稍微哼唧一下,他便面色关切,起身为她检查伤口。
知她听不见声,便每次喊她,都走到她面前,蹲身与她对视,轻轻开口。
嘴唇张合缓慢,眼神专注和柔。
不会是想教她唇语吧?
但千秋尔只记得他的双唇,嫣红而优美。
久而久之,她甚至真能懂几个简单短句了。
“小猫,上药了。”
“小猫,用饭。”
“小猫,我来抱抱。”
“小猫,谁人伤你至此...”
在他的照料下,她伤势逐渐痊愈,皮毛丰盈,滑亮,绵软,任谁来看都知是被精心养护的,心尖上的富贵猫。
直到一日,他提筐带她去了家酒楼。
与他谈事的人恰好怕猫,他有些懊恼,但也只能托人在隔壁看顾她。
谁曾想,那看顾的人认出她是灵猫,故意不告诉陆歧真,只为偷她炼药。
千秋尔那时修为堪堪恢复二阶,打斗中意外化出人形,被这人追到数十里外才摆脱,本想回来寻陆歧真,顺便告知她是妖的真相。
不料这时卷轴亮起。
她等了那么久,卷轴终于提示段凌霄所在。
无奈,她不得不先去寻他,放下陆歧真。
——放下,这个真正的恩人。
他...才是她的恩公啊。